2023年5月12日星期五

淄博烧烤爆火显示中国社会加速荒芜化

最近一个月的时间,淄博烧烤火爆出圈,在包括微博、抖音、快手等平台迅速传播,甚至被称为“齐地taco”。互联网多个平台上的数据显示了淄博烧烤的爆火程度。抖音平台“淄博烧烤”话题共38.2亿次播放量。快手平台上,“淄博烧烤”一词在清明节后一周的搜索量相较于前一周增长了98倍。小红书数据显示,平台上“淄博烧烤”的搜索指数在二月中旬开始出现明显上涨,清明之后更是大幅上涨,一周内上涨4.8倍,是上月同期的7.6倍。

淄博烧烤在五一期间达到顶峰。在刚刚过去的五一假期里,淄博烧烤每天吸引超过10万游客“进淄赶烤”。多个在线旅游平台“五一”期间高铁热门目的地榜单,淄博均位列前十。美团的数据显示,五一假期首日,“北京南—淄博”火车票开售1分钟即售罄,五一期间,淄博旅游订单(含酒店、景点门票)同比增长超2000%。在大众点评方面,“淄博烧烤”近一周的搜索量同比上涨700%,笔记数上涨1400%。淄博五一住宿预订量较2019年上涨800%,增幅位居山东第一。甚至有网友调侃称,“上次淄博这么热闹还是在齐国”。

网络平台的数据显示,从游客年龄来看,前往淄博旅游的人群,90后、00后年轻群体占比超八成,其中00后超五成。数据说明“淄博热”的主要拥趸是年轻人,而“淄博热”的产生本身就是一场“年轻人的狂欢”。今年3月份,中国16-24岁青年人失业率高达19.6%,在巨大的就业压力下,“淄博狂欢”成为缓解压力的办法之一。

数据显示五一期间,全国国内旅游出游合计2.74亿人次,同比增长70.83%,相当于2019年同期的120%。很多人据此以为,旅游业复苏了,消费回来了。但事实上人多了,消费反而降了,五一国内旅游收入1480.56亿元,按此计算,相当于消费540元/人次,比2019年的603元/人次还要低10.4%。这些消费现象显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有着极强消费欲望的民众,口袋里没钱了。

淄博烧烤火爆侧面折射出中国社会的消费出现了集体性的自动降级,作为年轻人以及底层所能承受的低端消费,民众对中国未来的经济前景缺乏信心,只愿意花上数千元人民币的小钱进行消费,不愿买车、买楼等大额资本开支。淄博烧烤火爆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顺应了疫情后民众的艰难日子,主动迎合平民消费心理,营造消费噱头,从而成为热点。淄博烧烤爆火代表了在民生艰难下地摊经济成为民众的选择。北京、上海和深圳等一线城市,先后修法放宽摆地摊的限制,中国经济正在从走向最高端,被迫倒退至走最低端的方向。

在问答网站知乎上,《如何评价淄博的烧烤?》吸引了上千万浏览量,1000多个回答。网民“还是不注名好”回答说:“揭示了去掉房租之后人民币的真实购买力。”网民“醉七”回答说:“淄博烧烤的走红的底色是一个地方城市的自救和挣扎。”

网民“奥迪波哥”回答说:“最近刷视频,十个视频九个淄博,一眼望去,尽是心之所向,其实大家奔赴淄博不是为了撸串,只是在世态炎凉的生活中,突然发现有一群温暖的人和一座温暖的城,三年的压抑一下子崩发出来。”

网民“逍遥子”回答说:“直到自媒体兴起,尤其是抖音,让全国人民知道了淄博烧烤的独特形式。再加上三年疫情,把全国人民几乎快憋疯了。淄博烧烤这种独特的形式最符合想象中的烧烤的样子。自由,烟火气。于是,疫情放开后不久,淄博烧烤就突然爆了。”

网民“人到七十不窜稀”回答说:“淄博烧烤今天面临的突然火爆,其实底层原因上来说,和淄博烧烤当年出现的原因一样,就是我们现在的社会经济出现了问题。我们今天说的烧烤,它是平民化、世俗化的。传统菜里,关于如何进行类似烧烤的技法有很多,但都不具备平民和市井属性,它不是那种能让你惬意的光着膀子,穿着拖鞋,和狐朋狗友们边吃边社交的东西。而烧烤的兴起,背后是时代发展,是工人的辛酸泪和汗水。它是工人阶级囿于生计无可奈何的下海再就业;它本身是一种低廉的、平民化饮食,口味从来不是它的第一要素,社交和愉悦感体验才是。”

作家吴晓波在其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发表文章《淄博烧烤的隐喻》,文章说,任何流行的发生,本质上是一次社会情绪的宣泄。在一开始,它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继而构成为当代叙事。淄博烧烤的火爆,并不符合经济学意义上对流行的定义,它既不具有稀缺性,也不属于一种新的发明,更不代表了某种时尚。它的隐喻意义在于,“此时此刻”和平民对自由的表达。

吴晓波的文章说,在表象上,他们是去吃一顿或几顿烧烤,而在潜意识里,他们是在实现一次放纵和表达,参与一场民主化的小试验。这本是极其卑微的目标,而在当今的中国却又是那么的珍贵。你永远不能低估民众的沉默和“用脚投票”。民智已开的今天,任何口号或宣示,都抵不上一顿自由的烧烤。人们并不需要滥情的“父爱”,而只渴望平等,人们对权力的认同,从来建立在“人不我欺”的共同价值观上。很多年后回望,淄博烧烤的火爆是如此的荒诞,但在“此时此刻”,却是2023年中国的全部真实。

作者无相君在微信公众号“木蹊说”发表文章《全网赶“烤”,背后无人关注的危机》,文章说,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烧烤虽然有滋味,但对于淄博这个工业城市而言,却是不得已才拿出手的名片。这一点,就连淄博官微的推文都坦言,应该反省了。因为淄博烧烤,说到底还是一种廉价消费,是丽江、大理的平替,是最低成本的自我安慰方式,是典型的小摊贩经济。

无相君的文章说,小摊贩经济可不是什么中小企业,它一没有复杂的分工体系,二没有智力资本。这种经济不讲究垂直分工,价值链短,是一种低质量的经济扩张方式。很多东南亚、南亚、拉美国家,就是走得这个路子,遍地小摊贩,遍地都是低矮的房屋。这种经济不会带来社会繁荣,也不会拉动有品质的就业。

无相君的文章认为,很多地方想复制淄博烧烤的成功模式,这其实是很可怕的。且不说这种现象具有偶然性,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淄博模式,真的不值得复制。这就是可能存在的危机——为什么我们的市场经济,似乎缺少了一种长效的、稳定的,可以给人足够预期的东西。为什么“法治”总是在“运动”面前低头?

作者本所在其微信公众号“张所长”发表文章《千万别去淄博吃烧烤了》,文章说他不会去淄博吃烧烤,并不是跟大家唱反调。我基本上习惯了现在的旅游环境。去淄博吃烧烤,你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上帝,真的成了被人尊重的人,当你回到现实社会中,难免有心理落差。

本所的文章说,淄博模式并不能在其他城市复制。因为淄博的爆火具有偶然性,是一场短视频加持下,当地政府,烧烤企业,民众,网红全力打造的短暂的狂欢。这不是真实的社会。身处其中的人,他们也没有能力和精力,长时间保持这种情绪极度紧绷,体能极度透支的工作状态。这让人想起2008年内部流传的一个笑话。当奥运会闭幕式时,罗格说,这是一届无与伦比的奥运会。我们决定,下一届奥运会,还在这里举办……主政者们听到这句话,都吓晕了。这种运动式的,举全体之力,给我们奉献的无与伦比的体验,不是常态,也不可能保持下去。别去吃淄博烧烤了。他们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作者王明远在其微信公众号“阜成门六号院”发表文章《淄博城市营销成功背后的隐忧》,文章说,淄博现象级流量的背后,就像此前的各种基层创城行动,显然是政府调动全社会资源,举全市之力运筹的结果,淄博最近一个月的喧闹,更像一场大旅游、大接待运动,而不是像北海、乐山、泉州、台州那样的和风细雨,完全基于市场力量的自然引流。所以,淄博成功的最根本原因,并不是在于它的营销手段多么有创意,烧烤多么好吃,恰恰是发挥了最传统的那一面,即强政府社会的优势。

王明远的文章说,这种史诗级营销的实质幕后唯一的主角是政府,而不是烧烤店主,也不是美好的食物本身。如果人去政息,政府的支撑资源完全撤离,淄博大概率就会马上回归平静。最近一些年,一个地方突然霸屏走红的现象屡见不鲜,山西、江苏都有很多先例,只不过淄博现象发生在自媒体短视频时代,让大家觉得史无前例而已。这种官方主导的营销的奇异性,更反映在本应该是作为主角的烧烤店主和市民心态上。比如,这几天见诸媒体最多的是,商家或市民“俺不能为淄博丢脸”,“做烧烤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淄博荣誉而战”,此类网民评价“让人感动”、“泪目”的言行。这些显然都不是基于人的本性和市场机制的自觉地、持久的东西,而更接近传统的权力动员机制下的集体主义情绪。这些行为注定了不能持久,并且亦与那些爱吃烧烤的青年人追求自我和自觉的意识相冲突的。

王明远的文章认为,年轻一代最需要的不是再吃喝,而是对自由的生活方式、充足表达空间的向往,说走就走的烧烤之旅本身就是这种价值理念的一部分,而不是因为他们对淄博多么喜爱。一个慈父式政府制造的消费现象,只能一时吸引他们,而无法留住他们。

前南方都市报记者孙旭阳在其微信公众号“卖杏花”发表文章《淄博烧烤摊上,年轻人假装不再忧伤》,文章说,在这个年代,思考是徒劳甚至危险的,假装思考更是费劲儿。那么,要想低成本参与盛世,证明自己活得很好,证明“我们”的城管是不打摊贩的,摊贩是从不偷工减料的,深夜吃地摊是绝对安全的,有关部门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去下淄博吃顿烧烤吧。

孙旭阳的文章说,倒不能说淄博官方刻意打造伪人文景观收割流量。他们看起来也很真诚地想把烧烤做好,在前所未有的流量面前,错失不仅意味着昏聩,更是渎职。拿曾经的工业重镇否定淄博现在支起的烧烤摊,并不公允。产业的没落,足以干掉一万个烧烤摊,但没有一个产业,是被烧烤摊干掉的。不信的话,去郑州富士康厂区附近,看看那些忧伤的烧烤摊吧。

孙旭阳的文章认为,在眼下的经济形势下,各地政府能抓到什么就尽快抓,哪怕一根羊肉串,撸下来也是几块滋滋冒油的肉。这也是“好客山东欢迎你”被执行得最极致的一次。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当地严防死守,避免青岛的大虾蹦上淄博的摊位,也是必然操作。这是一场商业炒作,一场流量狂欢,一场小当量的地方治理模式探索,更是一场吏治与民心双向奔赴的嘉年华。

前南方都市报记者宋志标在其微信公众号“旧闻评论”发表文章《淄博烧烤走红是社会荒芜的表现》,文章说,淄博东北化,而社会加速荒芜化。烧烤网红、文旅局长便装等把戏,让一个地方罩上巨大的滤镜,帮助当局的主管部门从文创思维过渡到视频时代。短视频时代的特征之一,就是以名义上附和底层生活方式的精明操作,收割底层的注意力,以规模化的欺骗掩盖社会急速荒芜的日常。

宋志标的文章说,在社会荒芜化的进程中,“烟火气”这个词得以强调几乎是命中注定,带着某种民族性与悲凉感。它的视觉效果相当可观,为荒芜社会提供了老少皆宜的幻觉,同时钝化了城管严控的街头秩序,令人们获得醉酒般的感受,假如霓虹闪烁,缭绕烟雾,亦可人间万象。在不久之前,“烟火气”还是装点管控经济门面的修辞,现如今成为官民共识一样的存在。这种上有念叨、下有回声的修辞共鸣,出人意料地掩盖了“烟火气”这个词所象征的权力俯瞰视角,社会的荒芜化不仅蚕食价值议题,也以不知畏惧的憨态吞噬阶级差异。

宋志标的文章认为,淄博烧烤走红是非常无聊的事,它既不能真正安慰官方的发展焦虑,也无法减轻大众的生存压力,除非醉生梦死也被定义为积极的生活方式。当然,流量无法为社会的荒芜化负上全部责任,但它在合谋中钝化社会敏感度也是事实,荒芜将警讯紧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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