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1日星期四

河南收割机滞留高速事件引爆舆论

河南是中国小麦生产第一大省,面积和产量均占全国四分之一左右。五月底正值进入小麦收割季,河南省南阳市农户从外地雇用的上百台收割机,却在高速公路被官方以证件不齐、货车超高等原因无法下高速滞留,导致小麦来不及收割遇雨发芽,农民蒙受损失,#“百台收割机无法下高速”上了热搜,瞬间引爆民众关注和热议。

网传视频显示,有被拦截的司机表示,自己的收割机符合免费通行的有关规定,但当地交警仍测量宽度、高度,并将收割机困在高速路上。当地从2006年开始,开收割机只要跨区作业证,无需收取高速公路费。但目前,有司机因为“收割机装在货车上超高”,被收取了八百多元人民币的高速费。

多个网络平台发布“百辆收割机在河南高速上五六天,农民的损失谁来承担?”“数百台收割机堵了五天,直接经济损失已上亿元”等信息。事件也引起媒体关注,央媒发文六问“百台收割机无法下高速”。迫于社会舆论压力,当地政府要求高速收费站放行。但网民发布的收割机在高速公路上被扣留的讯息,却收到河南省农业农村厅语带恐吓的简讯,要求尽快删除这一“不实言论”,否则将协同网信、公安部门“按照发布虚假信息进行处理”。接着传出有“造谣者”被警方拘留的消息。山东省济源网信办30日发布通报,抖音用户“李香报猪事”有关收割机被扣押一事信息内容虚假,对“三农”工作造成严重负面影响,公安机关以虚构事实扰乱公共秩序对其行政拘留7天。事件引起民众不满,形容当局处理网络“谣言”的动作显然比放行收割机迅速多了。

先不说“跨区作业证”的荒谬,即使是确实超高超宽手续不全,规定固然是刚性的,但当地有关部门可以开通绿色通道,帮忙完善手续。毕竟,时间不等人,抢收小麦是在跟阴雨天赛跑。收割机早一天下田收割,农民就多一份收成、少一份损失。作为全国小麦主产区,官方完全没有“抢收”的意识,机械地执行相关规定,将跨区收割机拦在高速上。有网友建议,相关手续能不能简化一些,便民一些?老天爷可不会等你办好手续再下雨。

在网易评论上,浙江网民家里坏坏说:“是人做的事它们从来不做。”广西网友0s7_BM表示:“把反映问题的人以造谣的名义抓进拘留所问题解决了。”河南网民0sISj2说:“什么都用这个鸟证,每家以后都得弄间房放证,叫证房,与书房,厨房…并列。”江苏网民0s_yG9调侃说:“这是美帝的阴谋吗?我觉得肯定是,快去查查吧,故意挑起阶级对立。美方应承担一切责任。”

在知乎,《如何看待河南一些地区不让收割机下高速?》的问题吸引了上千个网民回答。期货交易员张张回答说:“这件事情,其实是民间舆论对官僚主义的反噬。今年的麦收情况,对黄淮麦区的农民,是一场严重的打击。黄淮麦区是一年两熟,夏收的小麦是一年的口粮,还可以挣点秋季的种子化肥农药钱。现在这情况,口粮怎么办?接下来的玉米、花生种子化肥怎么买?这就相当于资金链出了问题。要打工吧,大家也都知道今年的情况。不要觉得有储备粮就不用慌了,现在的问题是农民手中没钱。房地产崩,影响的是城市中产。这收不上麦子,打击的可是最基层的群众。”

网民曹为的回答得到了三千多人的赞同:青储不让卖,麦子不让割,前者号称“粮食安全”,后者呢?某些类人看见农民“妄图”提升种地收益,就比刀了它全家还难受。没有天灾,净是人祸!

网民千和记录回答说:“只能说农民真的太难了,种在人,收靠天,本来靠种地也只能维持个温饱,有人就算过,种一亩地只能挣一元。如果说这次除了天气原因,人所能做的都做到位,那也就无话可说,可高速卡收割机不让下的做法还是让很多人愤怒。假如当时相关部门能不拿出条条框框堵住那些运输司机,能提高办事效率,尽快将问题反馈,如果相关领导能本着为民着想的原则,特事特办,想必也不是现在这个结果,至少能挽救不少已经成熟的麦子。也能挽救不少人多个月的辛劳和汗水,以及金钱和精力的投入。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作为旁观者也只能是一声叹息,感叹天公不作美,感叹做农民的艰辛,更感叹生活的不容易。”

网民我要珍惜账号回答说:“粮食安全到底重不重要这个问题,挺薛定谔的。粮食安全很重要,用一亩半耕地种生姜,不能容忍,要铲除。但似乎粮食安全又不重要,耕地用来采矿,基本农田上建地铁站,都可以容忍。甚至有时候粮食安全都不如高速公路收费重要。”

网民lvzhi166表示,面对各路人马的口诛笔伐,当地“父母官”也不痛不痒的做了两次说明,第一次避重就轻,把责任推给收割机没有事先办证,不过“父母官”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放行,貌似“父母官”不但一点责任没有,好像还有点“功劳”;第二次,面对网友们诉说的很多麦子被泡发芽的事实,“父母官”解释说小麦发芽属于极个别现象,大多数麦田正常,也没有具体的数据,真不知道他们这个“极个别”是坐在办公室了凭空想象的,还是实际到收割现场统计的?

作者朱昌俊在其微信公众号“风声OPINION”发表文章《“收割机放行了,麦子也发芽了”,谁在给农民添堵?》,文章说,从相关部门给出的回应看,收割机下高速遇阻,主要是一些农机手没有办理“跨区作业证”,一些运输收割机的车辆则超高、超宽,不能享受免费通行的政策。这似乎算不上是故意刁难和歧视外地收割机。但问题在于,每逢收割季节,跨区作业的收割机几乎都是准时到来,这已经是延续多年的现象,为何独独今年遭遇意外?难道今年来自外地的农机手们都不知道“规矩”?

朱昌俊的文章说,一个可以参考的旁证是,几乎同一时间,河南某地有网友抱怨,当地今年严查“跨区作业证”,导致收割机被扣;还有网友表示,某地农管开始下乡检查收割机,没驾驶证的一律不给开……这些传闻是否与南阳此次出现的收割机下高速受阻有关联,也令人生疑。

朱昌俊的文章认为,经过多年的探索,外地农机手与当地农民,就小麦收割已经形成了一种高度默契的状态。它有着内在的运转规律和节奏,当地相关方面需要做的应该是创造条件、给予方便,甚至说只要不人为制造某种管理阻力,就可以实现一种自发秩序的平衡。作为管理部门更多的是需要尊重原发秩序,克制过度的介入冲动,任何一种想象中的“规范”,都可能破坏了秩序和效率,而不是“改进”。

作者张3丰在其微信公众号“张3丰的世界”发表文章《小麦烂在地里,收割机被拦在高速:河南官员正在失去现实感知力》,文章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采访到南阳农业局。一位领导表示,“问题已经几本解决”(看来问题还很大),因为一些“机手”没有办理大件运输手续,在高速收费站遇到了通行问题,“经过近期的协调工作,这些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这位官员的回应非常严谨,也非常八股,如果穿透他的八股屏障,我们仍然能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近期协调工作”到底是几天?机手们在这几天是在忙着补班手续吗?而农民在田里又是怎样的心情?

张3丰的文章说,不久前看到一张照片,也是发生在南阳的事:一些机构组织领导、专家向淄博学习烧烤经验,在一个会议室里,悬挂着研讨会的横幅,参会人员面看摆着矿泉水和发言稿——他们正在集思广益、开拓创新,把淄博经验和南阳实际结合起来。当然,只是在文件上。而已。相信一定形成了完美的会议纪要,大家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当然是毫无意义的。南阳市里一定也有烧烤摊,哪怕你们到烧烤摊去开会,点几样烧烤,和摊主聊一聊,问一下他们“南阳为什么不行”,都比在办公室研讨好。可悲的是,这样无意义的工作,又是大量的。或许大家都很忙,以至于忘记麦子如何生长,也忘记了农民是多么辛苦。在河南,这可能意味着形式主义到了一个新阶段:如果说农业和农民是社会的底线,在河南就尤其如此。如果心中没有土地和麦子,你就是百分之百忘本了。

前南方都市报记者孙旭阳在其微信公众号“卖杏花”发表文章《我家的麦子,也烂到了地里》,文章说,他的父亲在电话里告诉他家里有十来亩麦子,也烂到了地里。抢收就是抢粮,也就是抢命。没经过六十多年前的那场饥荒,你不会认同老年人对粮食的感情。夺人田地,毁人青苗,盗人粮食,曾在无数年月里与偷人媳妇挖人祖坟一样败坏。因为,这些都会使人断子绝孙。我很难接受唐河县连续好几天不许割麦机下高速的逻辑。传说中的这证那证很多很多,但阴雨当前,抢收的窗口期也就那么几天。你们当干部的是不愁吃喝,但老百姓的麦穗就活该在田地里发芽吗?

孙旭阳的文章说,被检查站分隔的麦客和南阳农民,他们在翻腾的乌云下,心急如焚,求告无门。他们一定也很绝望吧,但他们确实也不配拥有名姓。——接下来,有哪个有名有姓有身份证号码的人,不得不在明年春天勒紧裤腰带,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只会被告知,人民都吃饱了。只是有些官员呀,吃得太饱,没事找事。他们真不配先人节衣缩食地养他们长大。

前南方都市报记者魏春亮在其微信公众号“亮见”发表文章《发芽的小麦,滞留的收割机,河南的农民哭了》,文章说,南阳市农业农村局的领导说:南阳市的政策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但是一些机手因为之前没有办理大件运输手续,在高速收费站遇到了通行问题,经过近期的协调工作,这些问题已经基本得到解决。不得不说,这位领导是懂语言艺术的,且带着浓浓的“官腔”:“之前”是几天前,“近期”是多久,“基本”是多大范围,反正都是模棱两可,收割机被堵在高速上几天,又花了多久解决,解决到何种程度,说了,又好像没说。

魏春亮的文章说,但更可怕的是官腔背后的逻辑:是机手们自己犯错在先,我们不过是在谨守规则,秉公办理。而且现在我们还在辛苦地协调工作,帮你们解决问题,你们还要怎样?也许正是带着这种公事公办的心态,他们才在看到收割机来了之后,用卷尺严肃认真地在测量它的尺寸,以确定是不是超高超宽。他们越是认真,越是让人感到可笑和可悲。在他们眼里,收割机的到来,可能是罚款的契机,可能是日常的工作任务,但唯独不是千万农民的希望,无数家庭的生计,整个国家的粮食安全。同样是工作,他们请愿把精力花在为难和罚款上,而不是花在如何配合和放行上。

魏春亮的文章认为,在农民们已经面临天灾、欲哭无泪时,就不要再增加额外的人祸,雪上加霜了。不能在宣传他们的重要性时,说什么“中原熟,天下足”、“河南的麦田多治愈”;而一旦落实到具体的事情上,就说自己只是在照章办事,麦子收不收和我无关。不能在需要他们奉献时,就歌颂他们“朴实无华”、“任劳任怨”;而在他们需要协助时,就摆出一副“恪尽职守、铁面无私”的模样。“如果个体的困顿与集体无关,那集体的荣辱又和个体有何相干?”人不能忘本,不能顶着一百多斤的肉,而忘了是吃什么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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