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观察2018年12月29日消息】本网获悉,广东资深公益维权人士、人权捍卫者、“权利运动”网站负责人甄江华被指控“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案,于2018年12月28日在广东省珠海市中院宣判,甄获刑2年。甄江华自2017年9月1日被捕后,被控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疑与他在“权利运动”的工作有关,已被羁押1年4个月。他提前委托的律师均“被辞退”,未获会见。案件在2018年8月10日开庭,但法院于开庭前未有通知,亦未知甄江华当时是有否律师代理。
知情人透露,甄江华生于1985年,是NGO组织“权利运动”网站的负责人,权利运动网站的日常工作是搜集发布中国人权打压的最新信息,也沟通外媒,整合救援资源,乃至参与行动,为身在狱中的人权捍卫者提供援助。甄江华被抓的时候是午夜,还没睡,珠海的警察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他对室友说了声,“告诉小丽上淘宝帮我收快递”,神情镇定。小丽是甄江华的前妻,这句话的意思是向外扩散消息。那是2017年9月1日夜里。一天之内,警方“抄家”两次,电脑、文件资料等都被抄走。随后家人收到刑事拘留通知书,罪名是“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在中国境内做人权救助原本已是极小众且危险的工作,甄江华更是这一小众群体里为数不多的坚持用实名方式工作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坚持在这条路上,不仅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在此之前,也给他的社会生活状态带来常人难以想像的代价。
甄江华曾告诉友人,他已经为坐牢做了很久准备。几年来,他穿衣服只穿黑色,同款黑色的T恤,皮肤风衣,买两套用来换洗,黑色鞋子也是两双。每晚睡前,要做五十个俯卧撑,五十个深蹲,五十个引体向上。他日常吃素,甚至吃代餐粉,保持极度简单的生活,物质需求降到最低,签了若干份空白的律师委托书交给朋友。他的个人谷歌帐户设置了两天不登录就清空信息,电脑、手机数据严格定时删除。自从选择这条道路,他主动疏远了大多数朋友,逐渐把自己活成孤岛,“在国内没有任何平台是安全的,你怎么知道谁把你卖了呢。”为了自己考虑,也为了对方考虑,他跟志同道合的“圈内人”尽量少联系:这样日后被问及,都可以说不知道。
甄江华自嘲“南方傻瓜”,他给自己取的网名是“甄江华你这个大傻瓜”,Facebook帐户签名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那些为梦想已经付出了很多的人,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他被抓后,朋友们注册了一个Facebook专页,名为“南方傻瓜关注群”,发布和他相关的信息。这位“南方傻瓜”出生在广东江门,中专电脑专业毕业后便开始工作,2005年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珠海的互联网数据中心,凭着努力,一直做到技术主管。他没有想到,程序员的单纯生活,渐渐被日益显形的互联网审查扰动了。
甄江华在寻常工作的一天,一位老伯伯带着女儿找上门来。老人是画画的,自己搭了个论坛,发了一些跟毛泽东有关的言论,比如“对毛的综合评述”之类,当时老人使用的是甄江华所在公司提供的服务器,结果突然被关掉了。他当时想,这是很敏感的,不能讲,被关也正常。但又很同情老人家,觉得上年纪了不容易,想帮他一下。公司后来从香港买了服务器,把这些类似遭遇的网站都移过去,多活了一阵,当然最后也逃不过被关的命运。后来,网监部门打电话到公司通知关闭某某网站的事越来越多。活跃的南京大学小百合BBS,水木清华BBS也都被禁止校外访问,中国网民终于意识到了管制的存在。甄江华所在的公司,这时也开始自上而下地自我审查,自己开发程序检测服务器内容,检测到“不好的流量”,就直接封掉。再后来,工信部发了“43号文”,没有备案的网站,IDC
公司不敢再提供服务。
在这一段时间,甄江华同时担任了维基百科推广大使,开始参加谷歌开发者的技术活动。一边是越来越严的审查制度,另一边,在社群活动中,他接触到了一些草根民众,教会他们使用互联网为自己的利益发声。世界在甄江华眼前呈现出越来越不同的两个样子。有段时间,他常去香港出差,并因此知道了每年6月4日维园会有的纪念活动。他见到了“天安门母亲”的横幅,觉得非常敬仰,“那是闪着光的人”。他开始每年都去维园,有次还拉了朋友一起去,帮忙发了几张传单。结果朋友回来就被国保问话,不仅工作受影响,还被限制出境长达五年。
这时开始,甄江华意识到,如果是跟公权力对抗,自己的生活状态会完全改变。而为此付出代价的人,其实也不会被记得,比如自己的那个朋友。在对抗之前,他尝试做过不少不危险的努力。比如,他做过珠海红十字会全职社工,工作主要是探访“困难群众”,送米送油送面,后来还加了洗衣粉。体制内的社工,工作内容通常是与服务对象保持联系,“维护情绪稳定”。这份工作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参与艾未未在网上发起的联署,他被警察从同事身边带走问话。事后,甄江华自己决定离开,“免得对红十字会带来影响”。他也做过南青村的社工主任,常常有被家暴妇女找上门,甄江华能做的大多是劝人离婚。
2010年底,中国异议人士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关心此事的网友们打算庆祝下,原本大家只通过推特联系,但一位常被监控的维权人士大意了,打电话叫甄江华来参加聚会,导致网友和现实中的甄江华,第一次被联系起来。这之后,警察开始频繁地找他,每逢关键节日带他去“旅游”,香港64维园游行他也不能再去了。但这样的身份曝光,反而让他更有种“豁出去”的感觉。他开始越来越多以个人名义推动一些项目,多半与记录和技术支持有关:统计公民被盯的“Big Brother”(老大哥)项目,记录民众被国保威胁的“喝茶网”,帮助网友翻墙的“翻墙网”。2013年,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的学生社团邀请他去讲“翻墙”议题,学生胆大,直接把“科学上网”(“翻墙”的另一称呼)做成海报在学校内到处张贴。结果活动被禁,校领导找学生谈话,“你知不知道你们请的甄江华是什么人?”甄江华不太在乎自己的麻烦,国保找就找了,不让进学校就不让进了。但当学校保卫处以不给毕业威胁学生社团负责人时,甄江华愤怒了,他直接找到国保,“我可以离开高新区,有事找我就好,不要再找学生,他们也快毕业了,如果不给毕业影响蛮大。”国保默许了他提出的“协议”,并勒令他从此不再进入那个学校。
甄江华自从被国保警察盯上后,他在珠海的居所就开始不断被逼迁,平均一年一次。每次都是刚到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国保就找上门,给房东打电话,最终不得不搬家。甄江华喜欢小动物,曾经在家中收养20多只猫。跟着他颠簸的是他当时的妻子小丽。小丽和他因为一起收养流浪猫狗结缘,在流离的生活里一度相当浪漫:每年的12月31日都要一起去海边的灯塔看日落,1月1日要看日出,圣诞节会一起上街派糖,顺便宣传义务献血,自己献血次数超过一百次,收养了20多只流浪猫,因为没钱,两人一起动手给猫咪做绝育手术……在珠海的生活备受骚扰,于是两人一起去了澳门的非盈利机构扶康会工作,为自闭症人士提供社区服务。这是一段难得宁静的生活,直到2015年“709案”的爆发。
709维权律师大抓捕事件是指2015年7月上旬,上百位中国大陆的律师、民间维权人士、上访民众及律师和维权人士之亲属,突然遭到公安当局大规模逮捕、传唤、刑事拘留的事件,部份人士则下落不明。被刑拘、带走、失联、约谈、传唤、或短期限制人身自由,涉及省份多达23个。2016年6月初,因为寻找“7·09案”中失踪的丈夫,李和平(被捕维权律师)的妻子王峭岭、王全璋(被捕维权律师)的妻子李文足被抓到了天津挂甲寺派出所,进派出所前,王峭岭向外界发出了自己一行人被抓的消息,随后甄江华负责的权利运动网站核实并发布了这一消息。问话中,天津的警察拿出手机,打开VPN翻墙,点击“权利运动”网站,向王峭岭一行人出示:“看看,你们才进来不到一小时,外面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从“709案”开始,甄江华就开始不停歇地运转,同时做三件事:一、对人权打压事件快速反应,以社工的身份与家属联系、探访,试图在每个案子周围构建支持性的社群;二、推动“无罪化”的概念,希望家属和更多人了解到,因为政治原因被抓的人,并不是有罪的;三、根据之前的行动经验,逐步进行信息公开,在社交媒体做动员,联络国外的人权官员向国内施压。这样的工作,不像之前教人翻墙、组织活动那么好玩,压力骤增,也没有了当年的成就感——那时候还有“公民社会”的希望。朋友描述他工作的状态,一天跟进两、三个案子,要处理核实信息,写稿,发布,联络,必须坐下来把工作都做完,中间不允许自己休息,“拼命一样”。
自此,通宵熬夜常见,白天也无法好好休息,若某地有事件突发,人被抓,家属需要支援,买张车票就去了。去哪里,做什么,为了保护身边人,什么都不能说。小丽也渐渐习惯了,相处的时间变少。前年他过生日,小丽亲手烤了蛋糕,甄江华匆匆吹了蜡烛,吃了几口,就继续工作。他原本为自己设定的工作期限是两年,希望用两年的时间把“权利运动”理顺,然后交出去。“目前看甩不出去了,没有人愿意接盘。”2017年8月,甄江华还和朋友开玩笑。这让小丽很郁闷。她描述甄江华的人权工作:做这种工作的人都是在走钢丝,只有他不留后路,别人都会往后看一下,他只会往前,所以越走越窄,钢丝越来越细。甄江华也是从这时开始,为坐牢做准备。做身体训练、节衣缩食、签律师委托书。朋友问他这种生活状态是否值得,他回答:“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
2017年过年,甄江华没跟小丽在一起,而是自己去了北京,与“709”家属一起度过。大年初三告别,李文足看着他的背景,觉得写满了两个字:孤单。
2017年9月1日夜,甄江华被入户警方抓走、“抄家”,他的电脑、文件资料等都被抄走。随后家人收到刑事拘留通知书,罪名是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