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29日星期五

记录上海民怨《四月之声》现象级疯传

4月22日,署名Cary的上海电影人在其微信公众号“永远的草莓园”发布视频作品《四月之声》,用4月上旬上海封城期间20多个事件的部分音频,以及无人机拍摄的上海当下俯瞰场景,“做了一个视频当做一种尽量客观真实的纪录,来记住4月的这些声音,希望所有人都能挺过去”。

《四月之声》长度不到6分钟,将多段上海民众的声音片段编辑在一起,反映上海自封城后,普通居民遇到的各类生活困难和不公,包括物资短缺、捐赠食物遭贩卖、幼儿和家长被强迫分开隔离、宠物被打死、病人得不到及时医疗救助、方仓医院环境恶劣等。视频以3月15日和26日的上海疫情发布会作为开头。录音里,一位官员表示上海作为全中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会封城。这段录音与视频稍后反映的封城问题形成对比。

《四月之声》最先在社媒平台微信上流传开,也在微博上引发讨论,成为现象级的网络传播,网管部门立即启动审查机制,对此视频及相关信息进行全网删除。根据网络上披露的来自北京网信办的指令,称“请各平台对照样本全面清理“四月之声”相关视频截图信息,并举一反三清理清理变种图片。请于23日0时30分前反馈初步清理数据,保持持续清理,23日7时前再次反馈数据。”

在社交平台上,审核部门除了对相关内容进行删除,导致大量内容不可见,还围绕《四月之声》这部作品设置了禁搜词汇,例如“四月之声”、“四月”。微博上,关键字“四月之声”也很快被封禁。连“四月”也难逃审查,该关键字的搜索结果仅显示来自官方账号的博文。微博网民们自创了热搜话题“上海静默”表达愤怒。但这一热搜话题很快被官方封禁,这一关键字的搜索结果也被限制。在抖音、B站、今日头条平台,搜索“四月之声”,未显示任何直接或间接相关内容,疑将搜索结果进行了“优化”。在知乎,尝试搜索“四月之声”会反馈“未搜索到相关内容”。

网民以更加积极的传播和恶搞嘲讽来对抗审查,其中尤以微信平台的“反封”斗争最为激烈。视频在微信流传后,很快有人不时抱怨说,已经被删除。但很快就有新的微信公众号发布了同一个视频,接力视频的传播。一时间,各微信公号你方唱罢我登场,拼命维系这则视频在中国社交媒体平台上脆弱的生命。

为了逃避审查以继续抗议,网民们贴出了一些古装剧和“爱国”历史剧的片段,通过片段中人物对当时政治腐败的评论,以古讽今。有人为《四月之声》制作了海报。黑底灰字的海报上写着“四月之申”,但“申”字的设计却是两条胶带贴在“口”字上,意指四月的上海被禁言。

网民彭瑞萍在其微信公众号发表文章《今夜,上海人跟一条视频杠上了》说,原作者的视频号被删以后,各路视频号轮番接力上阵转发。发了删,删了发,虽然发出去不久就无一例外地被404炸死。可是大家还是执着地转发。因为视频老被删,大家就整了各种版本的出来,二维码的,有英文版,连蜡笔小新版都出来了。这些版本最后也都无人例外地阵亡了。虽然阵亡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但大家还是执着不停地转发。在这个晚上,各种视频号疯狂的自杀式接力转发一个视频,有的因此被封号了,可是那些视频号还是前仆后续飞蛾扑火地转载。太悲壮了。

作者说,本来,不封的话,大家看过转发一下然后表示一个悲伤就过去了,就当是一个情绪的发泄口,毕竟,上海人有的在3月10日就被封控在家,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不能出门不能上班,有的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有情绪也是很正常的。可是,因为视频出来一个灭一个,所以把大家的斗志激发起来了:你越封我就越要发。今夜,我们都是上海人。这是一场事关尊严的前后未有的视频保卫战。

微信公众号“在项脊轩”的文章《人民的艺术:记录33个版本》搜集记录了网民创作的33个版本,包括甲骨文版、龙标版、葫芦兄弟版、民法典版、暂不可以浏览此动态版、可以表达自己想法和感受的权利版等,显示了民众对言论审查的愤怒。

许多网民对这段视频的评价是“温和”、“令人泪目”、甚至“正能量”,纷纷表示无法理解视频为何遭到删除。一篇题为“到底为什么要全网删除那则视频?”的文章也因此倍受关注。网民雷斯林在其微信公众号“为你写一个故事”以“到底为什么要全网删除那则视频”为题刊文质问,视频内容全部来自公开素材,都是大部分上海人近期听过的录音和经历过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发?

文章说,原作者微信公众号“永远的草莓园”发的视频号和公众号均被删;通过关键词在微博上也搜不到相关内容;他自己尝试在微博上发布相关消息,但短短30秒后就只有他自己能看到。

文章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控诉的视频,也没任何带节奏的剪辑,只是非常客观节制地在记录。大家之所以转发,也是觉得对视频里经历的种种感同身受。”

文章质问,“究竟为什么要删这么一则视频,决定删除的人到底在害怕什么?”

不过作者提示说,“从结果看,删除反而使这则视频传播得更广,自从我注册微信以来,从来没见过朋友圈这样夸张的刷屏。”

“一个人被删了,十个视频号接着转发。十个都被删了,那就一千个视频一起接力。视频号发不出来,就转成二维码。二维码被屏蔽了,就上区块链。区块链被屏蔽了,就发网盘链接。原视频看不到了,就上镜像版、翻转版、诺基亚版、逐帧截屏版、万花筒版……”

文章作者如此描述中国网民转发《四月之声》短片的“盛况”,但这则短片最终还是被全网封杀,并且连这篇质问的文章也遭屏蔽。

不少网民在转发过程中,引用中共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的话对封杀行为进行嘲讽。去年3月30日,华春莹在回答外媒记者询问“中国人为何抵制外国品牌”时称,中国有14亿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脑袋、自己的思想,每个人也都有在网上表达自己想法和感受的权利。

有人在微博上表示,这则视频“非常节制,没有故意煽情,没有刻意批判政府……”他看的时候只是悲伤、感慨和感动,但他发现这样温和的视频居然被删后,感到非常愤怒,“如果人们连悲伤和纪念的权利都失去了,还要怎么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报以期待呢?”

被网民称为胡叼盘的中国官媒《环球时报》前总编辑胡锡进在微博上评论《四月之声》事件说:“封控久了,上海人有一些怨气,需要有释放的渠道。”在他看来:“网络管理者删帖,不意味着各地政府不重视意见。恰恰相反,在中国互联网上表达意见,比在西方国家抱怨管用得多。中国的实情经常是这样的:一边删帖,政府一边关注帖子的内容和传递的情绪,改进的努力会随之而来。”

胡锡进还表示:“互联网是西方发明的,与他们的制度是量体裁衣关系,进入中国,它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中国化',与我们这里的现实对接。中国的网络管理必须有,否则互联网就会在政治上'改造'中国。一些删帖也是必要的。”他呼吁民众相信政府,并称:“什么事不管当时多么轰轰烈烈,但很可能很快翻篇,被新的热点替代。”

胡锡进的评论受到网民们的强烈批评。微博下点赞最高的评论直言:“你放屁”。“我们可以有嘴巴吗?可以有眼睛吗?可以有耳朵吗?在你的眼里我们可以是人吗?你删的过来吗?”一位网民写道。

“不想再隐晦地表达愤怒,不想再转发下一秒就会被删的视频,不想再听一首两年前的春天就被下架的歌,”一位网民在微博上写道。“想谈论自由、权利、歌颂真正美好的东西,而不是别人让我们歌颂的。同样也不想感谢是谁让我们吃上了饱饭,因为让我们吃上了饱饭的是我们自己日复一日的劳动。”

很多人对此网络抗议赋予很大意义。微博用户“小黑夜之睛”评论说:“昨天朋友圈号称上海人的春晚,发一个视频就被封一个,就好像打地鼠一般,老百姓把怨气发在朋友圈,因为实在是没地方发泄,越堵越是让人倔强。”

旅居日本的前中国央视记者、主持人王志安认为:“有些人认为上海是因为动态清零做得不好才会有那么多人道灾难,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其它地方的灾难不会比上海少,只不过声音没有发出来而已。话说一向温和的上海这一次表现出来的不服从,还挺令人佩服的。而且还留下了类似四月之声,2022上海晚春这样的记录作品。上海是中国的希望。”

但也有很多民间人士并不看好“网络抗议”能给中国社会带来大的改变。《四月之声》走红当晚,中国问题专家利明璋就在推特上问道:“当下的微信比李文亮去世那晚还要热闹。这一次会产生比网上怒火和抗议更多的结果吗?”

“大概不会,”《外交政策》副编辑詹姆斯•帕尔默回复说。“就算是被审查的网上抗议实际上也是作为一个阀门,防止真正的危险形成。”人权观察中国部高级研究员王亚秋也同意:“我年纪足够大,还记得过去许多网络上的呐喊最终都销声了。表达愤怒和悲伤是不够的。抗议必须由诉求开始。我们离挑战共产党的统治还很远。”

另有一些人按照经验担心在上海解封后,现在响彻天际的“四月之声”终究会被遗忘。推特用户ArimaTepe指出:“《四月之声》不停地转发不停地被删除。让我想起了大概99.999%上海人不记得的2020年也是反复被转发删除的《吹哨子的人》。可以预见的是6月份解封后上海人马上骄傲地从胜利走向胜利了,好像从未发生过灾难一样。可见这个民族一点反思和记忆都没有,可以被肆意修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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