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三十,煮了锅菜汤,热了两个馒头,匆匆下肚,孤独,洗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在这个亲人团聚,传统的节日里,我却像一只老鼠一样躲藏在外面不敢回家,为躲避摄像监控,不敢到大街上逛一逛。纠结、焦虑、愤怒。我没有触犯现行法律,为什么当局要疯狂打压?《宪法》难道只是摆设?依法治国只是口号?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我为什么要害怕恐惧?甚至株连家人?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在兄弟排行中我是长子,自从父母去世后,兄弟姐妹四家人都到我家来团年,妹妹总是很开心的对我说:长兄如父,长兄如父。今天,他们一定也是在我家团聚,一定也很想念我。
想起了去年的春节期间,在妹妹家吃饭,妹妹对我说:哥,你能不能别老让我们为你担心啊!国保跟我说你再进去就出不来了,要死在监狱里。妹妹哭了,抱着我说:哥,你可不可以别让我们再为你担心啊!我安慰妹妹说:我现在没做什么,你别担心,放心,放心。我爱人说:国保说你再进去,至少要判十年以上。我说:我明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会专心赚钱,把我们日子过得好一些。一年以后,我却被迫流浪在外……
刘家财和爱人
想起了女儿,我在狱中时,爱人来看我,告诉我:女儿拿了结婚证,想出国旅游,但,护照不给办,说是上了黑名单,还说等你回来在举行婚礼。我说:女儿都快三十岁了,不要等我回去,让我弟弟代办。爱人说:女儿非要等你回来。出狱后,我问女儿是不是不给办护照?她说:是的,我去办护照,他们问我是怎么搞的?怎么上了黑名单?不能办护照。我听后非常气愤,找到国保,国保说:你女儿肯定记错了,你让她再去办一下。我回家告诉女儿,女儿说:绝对没错,他们不给我办,说我上了黑名单。我说:你再去办一下试试。女儿又去了一趟回来告诉我:现在可以办了。我说:嗯,现在,我出来了,以前,他们怕你跑了,怕你被“境外敌对势力”利用。女儿说已定在十月份举行婚礼,我听了很高兴,邀请了一些宜昌本地的朋友,许多外地朋友得知后也想来宜昌参加婚礼,但,都被当地国保拦截未能如愿。
有一天,国保突然问我:女儿在什么地方工作?我说:她在成都。国保说他们要去成都办事想顺便看看我女儿,问我女儿住在成都什么位置?我说我也没去过女儿女婿家里,不知道。没过几天,女儿打来电话哭着对我说:他们来找我了,我不想见他们,所以,很晚我才回家,结果他们在楼下外面等着我,把我都吓哭了,我不想他们打扰我。我找到国保怒吼到:你们威胁我,是吗?你们把她杀了吧!
女儿对我说:爸,你为什么要走在前面?为什么不跟在后面?我说:如果人人都这样想,谁又走在前面?女儿哭着说:你干嘛非要走在前面,我不要你走在前面。我避开女儿的目光不再说话,我很愧疚,我对不起女儿。
我流浪在他乡,整天待在住所,不敢随意行走,如同画地为牢,想起了看守所。六年前,我进看守所一个多星期以后,狱警把我带到值班室,给了我一盒黄鹤楼香烟,说是一位银行行长带给我一条烟,一次只能给我一盒。一周以后又给了我一盒,又过了一周,我问狱警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盒,狱警看了我一眼没搭理我,过了一会拿来一盒递给我,说:再没有了。狱友说:你不懂规矩呀!一条烟给你两盒就可以了。我说:剩下的烟呢?他自己抽还是送人?狱友说:他不抽烟,他送给他的关系户,什么关系呀!给他钱就是关系,他收了别人的钱,再把你的烟给找他帮忙需要照顾的犯子。这里面名堂多的很,在这待时间长了,你就懂了,2018年,夏天,我出狱了,银行行长告诉我:我单独给了狱警礼物的,给他的是他的,给你的是你的,给他的比给你的好多了,他怎么还扣你的?
看守所监舍约30平米,一边靠墙是通铺,一边是走道,通铺的一端是厕所,十三四人睡在一起十分拥挤,铺位分上、中、下等级,幺鸡(监舍牢头)床位较宽为上铺,中铺可以平躺,下铺只能侧卧。睡在下铺的人上趟厕所回来就没了铺位,找点缝隙像楔子一样楔进去。监舍与风场之间有道隔墙和铁门,风场大约20平米,每天放风2次,洗衣、洗澡、运动。冬季,没有热水洗澡,天上飘着雪花,冷水浇在身上,浑身热气腾腾,疼痛如同刀割。
2014年的春节,大年初七,我正在风场抽烟,一位狱警从监舍上面的巡逻通道走过来,对我说:你怎么在风场抽烟?我不明白怎么回事,我想平时都是在风场抽烟啊!连忙跑进监舍的厕所,狱警望着我又嘀咕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楚,他接着说我不服从管教,我说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狱警说我顶撞他,要给我戴脚镣进行惩诫。我说香烟是你们卖给我的,你凭什么给我戴脚镣,我不戴。另一个狱警大声吼道:你还不得了了,把椅子(狱友称:老虎凳)抬过来。很快老虎凳抬过来,四个狱警把我强按在了老虎凳上,双手固定在扶手上,双脚固定在椅腿上。坐垫上有个洞,就像坐便器,半天以后,浑身疼痛,第二天,腿脚全都肿了。狱友们帮我洗脸,喂饭,小便时,狱友拿来塑料瓶帮我接尿,大便时,两三个狱友把我抬到厕所,帮我脱裤子、搽屁股。狱友们担心我冻着,用棉大衣、棉被把我包裹起来。与冷酷无情的狱警相比,这些让人鄙视的狱友们彰显了人性的光芒……十天后,我从老虎凳解除,下半身已失去知觉,不能行走。
2013年年底,周永康的连案(专案,厅级以下的官员)陆续关押到宜昌看守所,每人只有编号,没有姓名,时间长了,彼此混熟了后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说狱警不准他们说出自己的名字,周永康的亲家黄渝生、弟弟周元兴、儿子周滨、儿媳黄婉都关押在宜昌看守所。女监舍在关押我的监舍斜对面,听见女监舍有人大发脾气摔东西的声音,透过风门(监舍铁门上方20cm*30cm的小窗,递送饭碗、衣物等使用)看见几个狱警慌张跑过去,吵闹声依然,持续很长时间才安静下来,第二天,狱警说:黄婉把监舍里的塑料凳子全砸了,所领导不知如何处理,请示专案组,答复,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上了椅子(狱友称:老虎凳)当晚就求饶投降了。
宜昌看守所,在押人员吃的菜,都是水煮,戏称为:水上漂,油少盐少泥沙不少。专案何某(民企董事长)说伙食太差了,找到幺鸡(监舍牢头)说想让狱警带些东莞家里自制的香肠和自己庄园里的荔枝,他说只要在伙食上照顾的好,他让律师给狱警买辆二十万的车,没几天,狱警陆续将热腾腾的香肠、红烧肉、卤鸡、牛肉、腊鱼、中华香烟等送进了监舍。有一天半夜还送进一大堆荔枝,狱警说凌晨两点飞机才到达三峡国际机场,接到电话通知连忙去接货,觉也没睡好。一位狱友对我说:宋干部(在押人员称狱警为干部)肯定捞了不少钱,每天都大包大包的往号子(监舍)里丢,千载难逢,来了这么多专案,干部们都发了。专案赵某说:我们来了,宜昌的律师费猛涨,起步就是30万,干部们还推荐一些律师。我说:他们这么热心有不少好处吧?赵某说:那是肯定的。赵某又对我说:老刘,你是最恨我们这样的人,蔡干部不让我们跟你说话,我们弄进来的这些东西,吃了可别说出去,蔡干部很担心你说出去……
半个月理发一次,普通在押人员的胡须都是电推子直接推掉,专案人员则是使用电动剃须刀,而且想什么时候使用都会满足,狱警亲自给每个专案人员理发,格外热情周到,就像对待自己亲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得不感叹金钱的力量。
关押的涉毒人员较多,常在一起聊些贩毒经历,我说中共在延安时期就贩卖鸦片。专案赵某接话:是的,我爸爸告诉我,他就是干这个的……我爸爸是毛主席的警卫员,我爸爸说彭德怀不尊重毛主席,进主席房间不敲门,用脚踹开就进去,不喊主席,称呼老毛。
看《新闻联播》,周永康在法庭上最后陈辞:我认罪悔罪,不上诉。专案何某说:老周这个人,人是个好人,工人出生,性格耿直,不够圆滑,得罪人太多了。接着,愤愤不平的说:那些在主席台上的人,我们都了解的很,比我们坏多了。专案张某(中石油海外公司负责人)说:台上这些龟儿子,我们都熟悉的很。讲到“双规”(指定居所监视居住),专案赵某说:他们打我,我就想到刘胡兰、江姐那些大义凛然的革命烈士。我笑了,问:他们真的打你?专案何某接过话茬说:当然打,我喊救命啊!杀人啦!他们就用被子捂着我打。蒋洁敏的司机赵某说:他们问我都给哪些人送过礼呀?我说多着呐!有前国家领导人,有谁谁谁,他们说别说了,别说了,说多了麻烦,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专案赵某拿着本《二月河文集》说:老刘,现在跟清朝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换了身衣服。
出狱后,常常与以前同事一起吃饭聊天,一位同事说:财哥,你的观点绝大多数我都赞成,我是不能说,说了工作就没了,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进去吃苦受罪,外面再不好也比里面强。我现在是正处级待遇,如果你没有进去,还不是也有大房子和好车子。我笑着“嗯”了一声……
2019年年底,厦门聚会结束,去浙江杭州办事,参加一个饭局,谈到了香港,谈到反送中示威游行和五大诉求。一位在香港工作的国企老总说:以前,我们的人在香港有四十万,都跑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有六千多了,领导告诉我千万别跑,将来香港就是我们的,一定要留下来。一位政府官员苦笑了一下说:我们的人以各种身份进入香港,面子上我们是执政党,实际上我们是地下党,说的是特色社会主义,实际是权贵资本主义。
写着写着,不知不觉已是早晨八点,一通胡思乱想,又是一夜未睡,有些困了。以上是我人生岁月中亲历的一点点碎片。无论是囚徒,无论是平民,无论是官员,他们对现状都有着自己的客观认识。
从小区到街道到广场,铺天盖地都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自由、民主、和谐、法治不能只挂在墙上,应当落实在现实中,让人民真正感受到进步和文明。
听其言而观其行,《宪法》第35条规定人人享有言论自由,我提出一些批评和反对的声音,要求给予公民吃饭和聊天的自由,不管我的声音是对是错,这不都是宪法赋予我的权利吗?当局却说我是敌人!硬要把我制造成敌人,容不下自由的声音,容不下反对的声音、容不下公民的存在。在厦门吃了顿饭,聊了聊天,我就被逼的四处流浪。前方的路,艰辛坎坷,但,我相信乌云遮挡不住太阳的光芒,天,总是会亮的……
湖北宜昌·刘家财
202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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