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艺人“连滚带爬”引发舆论风波

最近在中文互联网最火的一个成语，莫过于“连滚带爬”。台湾艺人郑智化的一条微博，因使用“连滚带爬”引发舆论风波。遭到中国网民攻击。激进的中国网民将议题政治化，怀疑郑智化整这出，可能另有所图，弄不好是“台独”借题发挥，以此向大陆输出舆论战，抹黑大陆的基建和机场。比起关心残疾人，“爱国网民”更热衷“抓间谍”和骂人，认为郑智化“言辞太激烈”、“有意放大矛盾”、“故意黑中国”。

以创作经典歌曲《水手》、《星星点灯》闻名的台湾艺人郑智化，因小儿麻痹需仰赖轮椅代步。10月25日郑智化在微博发文，控诉广东深圳宝安机场“对残疾人的态度是最没人性的”，指操纵升降车的司机不顾他的安全，完全不愿把升降板提高，“冷眼看着我连滚带爬进飞机”。相关话题“郑智化怒斥深圳机场”随即登上微博热搜。深圳机场当天深夜致歉，指将进一步完善轮椅旅客服务保障流程和措施。郑智化10月26日凌晨在微博回应称，已收到机场道歉，不再追究。他相信遭遇的事件仅是个别升降车司机的恶劣行为，而不是整个机场的问题。他希望借由此事，深圳机场能改善对残疾人士的服务和协助。

但事情并未就此划上句号。一个记录了郑智化登机过程的监控视频10月26日在网上流传，舆论随之反转。这个约1分30秒的视频显示，郑智化坐着轮椅，在登机车协助下升到机门口。他先把随身物品递给机舱内的空姐，随后与身旁两名机场地勤人员交谈一番，最终在地勤搀扶下，撑着拐杖走进机舱。不少看过视频的网民指责郑智化夸大其词：“好几个工作人员在帮你，怎么能说是‘连滚带爬’？”“残疾人就可以造谣污蔑了？要是这几个工作人员因为你丢了饭碗怎么办？”还有人质疑，身为台湾人的郑智化选在北京刚设立的“台湾光复纪念日”当天批评大陆机场，是“别有用心、故意挑事”。有网民写道：“他去过全球那么多机场，怎么就偏偏针对大陆机场？”因为郑智化的批评有指控南京机场、新疆机场和上海机场的问题“举世罕见”，因而“精通时事”的“爱国网民”认为这是涉及“攻击我们的安检制度，特别是攻击新疆的安检制度”，是蓄意煽动对中国社会制度的“带节奏”攻击：“看你就是一个台独分子！郑智化台独，大家都知道啊。”

经过一夜舆论发酵，中国网友纷纷要求郑智化为“造谣”道歉，极端言论甚至将此事做政治化的解读，刻意将郑智化描述为抹黑大陆的“台独分子”，呼吁对其进行封杀。面对铺天盖地的批评和谩骂，郑智化27日选择道歉。他承认，“连滚带爬”这个词确实表述不当，是自己登机不顺、一时气愤，所以嘴瓢了。但其道歉内容也遭人诟病，认为其道歉对于“造谣”轻描淡写，反将焦点转移至“社会对身障团体的关注”。事件“反转”的速度之快，让很多“攻陷”郑智化微博评论区的“爱国网民”，对“解放台湾”增添了无数信心。

舆论风波并未在郑智化道歉后结束。当一些网民指责郑智化“歪曲事实”“制造冲突”，要求当局禁止他到大陆演出的同时，也有人呼吁各地政府借此契机提升无障碍措施和服务，解决广大残障人士的出行痛点。中国媒体“经济观察报”在28日中午首先发起“郑智化无须道歉”热搜讨论，登上微博文娱热搜榜突降第四名，直言郑智化“有权为此感到愤怒”，事件激起社会对身障团体的关注才是重点。报导指出，尽管郑智化使用了情绪字眼，“但他遇到的困境是真实的，他有权感到愤怒并吐槽”。从“个体”的角度，若郑智化“愿意”，他当然可以为其言词道歉，“但不是必须道歉，更不必因舆论道歉。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报导更强调，若在此事件中任由舆论失焦，那么中国社会中的身障人士权利就没办法获得保障，更不能推动身障团体的福祉。

“郑智化无须道歉”得到很多网民的认可，认为整件事情的本质只是“机场的无障碍登机流程是否存在问题？”对此，当前社会其实缺乏一种对弱势群体现状的共情能力，且习惯将任何公共话题都政治化、立场化，更无法理解我们与文明社会存在的差距。城市数据智能平台“城市象限”去年对10名轮椅出行人士采集的北京出行数据显示，轮椅使用者出行会面对道路狭窄、坡道不合理、地铁车厢无障碍座位被占用等问题。有网民直言，许多城市的无障碍设施沦为摆设，并没有真正惠及残障人士。中国公共场所无障碍设施的落后，以及对弱势人群的歧视，是普遍存在的事实。因此，郑智化的控诉引起了很多共鸣，人们感激他不愿忍气吞声，推动对公共福利的讨论。很多人都明白，一个社会关照了弱势群体，更多人群的权益才会得到保障。这是一个民生问题。因此，他们反对将议题政治化。

有网民指出，让一个腿脚无力的残疾人在大庭广众下被摆弄身体，暴露缺陷，“这种狼狈用‘连滚带爬’来形容，根本没有问题”。监控视频显示的时间发现，视频是以两倍速度播放。如果按原速播放，郑智化实际在登机口滞留了三分钟，地勤和空姐花了更多时间商量对策。有网民认为，这说明航司并没有针对残障人士的预案，“全靠现场想办法”。郑智化用“连滚带爬”形容他的登机过程，或许带有夸张和情绪化成分，但比起有待商榷的措词，更值得关注的是残障人士出行时面对的困境，以及无障碍设施和服务存在的不足。

网民MianMaoKu说：“本来残疾人在墙国的生存条件就已经够悲哀的了，现在有残疾人发声最后还被迫道歉，比悲哀还要更悲哀。鲁迅先生说的对，学医救不了中国人。”网民BingLiu34173809说：“郑智化在中国被中国网友痛骂并道歉，说明一个问题：在系统性的压迫中，压迫的源头永远来自掌握最多权力与暴力的人，遭受系统性的压迫时，中国人却没有勇气直面压迫的本质，更不敢面对“压迫源头”，而是把这种被压迫产生的愤怒向更弱者释放与传递。”

网民LuckyJoe198x说：郑智化这事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我国别说对残障人士了，对正常人的人权保障都远没到位，我一直到了30多岁，才在一个特殊场合认识一名小儿麻痹症患者，在这之前，我根本不可能在任何地方认识这样的人，你根本很难在公众场合见到他们，他们被中国社会“隐形”了，而这样的人，在中国有大几千万。

网民jjgfscbd认为：四个工作人员帮郑智化上飞机，没有一个护工愿意帮忙背他一下。史铁生当足球守门员，余华还会背他到球场。先不说郑智化的夸张描述，直接说残疾人设施国内确实做的更像面子工程。路面大把的盲道都被自行车电动车占用就能佐证。残疾人出行便利问题，很好的展示了一个国家一个城市的人文关怀和文明进程。

作者彭远文在微信公众号“往事和随想”发表文章《请用文明来“征服”郑智化》，文章说，无论哪个平台，都有很多人在骂郑智化。他们可能是因为不懂，不懂怎样对待弱势者才叫文明。文明是尽量让弱势者像寻常人一样。他们不知道有个东西叫“自尊”，没有“自尊”就是“连滚带爬”，你还真要人滚给你看，爬给你看啊？这些年好歹有一丢丢进步了，终于知道不应该让领助学金的贫困学生上台鞠躬感谢了，这大概是第一次知道要保护弱者的自尊心。但总体来讲，很多人文明的底线仍然很低，大体停留在饿不死你就行了。

彭远文的文章说，但与此同时，他们对一些非人的东西的自尊又极度敏感，国家、城市、机构的荣誉神圣不可侵犯。像我这种旅居加拿大的人不能批评中国，像郑智化这样的台湾人不能批评大陆，外省人不能批评本省人，外校的人不能批评母校……但凡批评者有一丢丢不对，不管是事实稍有差池，还是措辞不够周全，就会被无限上纲上线，用最正义凛然的姿态说着最不堪入目的话——是谁给了你们这帮人自信？他们不会明白，文明至少要让别人和你享有同等待遇，农村老人也可以像你或者你父母一样可以出门旅行，而不是饿不死就行；他们不会明白，文明不惜付出更大的社会成本，只为保障弱势者可以像平常人一样，可以自主出行上普通学校；打死他们也不会同意，让流浪乞讨者在闹市驻留是文明之表现，他们觉得看不到这些人才叫文明，并为此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作者tinyfool在微信公众号“Tiny4Voice”发表文章《我们都需要感谢郑智化的撒娇和矫情》，文章说，事实上，花在无障碍设施这个脸面上的钱，中国并不少。中国大多数城市道路的人行道都有了盲道。很多新建的楼房都有无障碍设施。商场里面也往往有无障碍厕所。然而，钱是花了，能用与否？盲道是我们每个普通人也天天会看到的东西，但是盲道的乱像大家心知肚明，也许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意，但是想发现并不难。盲道被停满自行车，甚至骑车，被摊位占用。被直接安上了栏杆。盲道的走向诡异的设计，盲道突然断头，等等。你不需要用心收集，可以说走几百米就可以发现一个坑杀盲人的陷阱。各种大楼的无障碍设施也有很多形同虚设，有的被铁门锁住了，有的年久失修。有的坡道完美无缺，但是从市政道路跟本过去不去。无障碍厕所也是，长年被锁的，缺少零件的，也比比皆是。

Tinyfool的文章说，在中国，花在无障碍设施的钱并不少，但是保证他们可以使用所需要的制度、维护和用心则少之又少。这是我非常感谢郑智化的撒娇和矫情的地方。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残疾人，在深圳机场遇到类似的事情。他敢撒娇么？他发微博会有几个人看到？他的微博就算火了，深圳机场会立刻道歉和回应要改进么？但是很多人似乎觉得郑智化用词太狠，委屈了深圳机场。一个硕大的国企，被委屈了？笑死了。我能理解很多人自己身体比较健康，能跑能跳，所以无法理解残障人士的困难。殊不知，无障碍不仅是帮助残障人士，也帮助带大行李、孕妇、老年行动不便，带婴儿车，或者因为临时的伤病需要坐轮椅，躺急救转运床的人。无障碍设施是基本人权，有人去帮助大家声讨，这是对所有人的行善。因为郑智化是一个名人，这件事情闹成了渲染大波。甚至这可能还会带动国内其他机场改善自己的服务。我们不该感谢郑智化的撒娇和矫情么？郑公一怒，善莫大焉。

作者张3丰在微信公众号“城市的地得”发表文章《强者友好的地方，谁又不是连滚带爬》，文章说，我们是一个“强者友好”的社会。在路上，你根本看不到使用轮椅的人、盲人，这不是因为他们不存在，而是他们没办法出现在你的视野中。据说一些美国的“网红”来到中国，大赞这里的先进。没错，中国的高铁要快得多；高铁站非常宏伟；地铁准点，安静……这些都是事实，但这却是一个“强者视角”，他们不会注意到，为什么在高铁站看不到轮椅使用者？某种意义上，在深圳机场的郑智化，其实也是一个“强者”。一个名人，他反映了问题，就有足够的关注，郑智化遇到的问题，其实就是大部分的日常。大部分人都四肢健全，不用使用轮椅；但是在“强者友好型”社会，你总有短板。你腿脚好用，视力5.0，但是你遇到权力或者那些坚硬的东西，也只有连滚带爬。郑智化说了出来，而且大惊小怪。这反而让我们不快：我们都忍了，你忍了不就行吗？

作者敏敏郡主在微信公众号“玖奌杂货铺”发表文章《网暴郑智化，很是莫名其妙》，文章说，按照网上这些人的逻辑，如果一个顾客上饭店就餐以后，说了一句“难吃死了”，就一定得死吗？否则就是在夸大其词，就是在造谣？这起事件，更应该去关心的难道不是“升降车距离飞机门25公分，轮椅推不进去”的问题吗？可是网络上一些人义愤填膺的是郑有没有“连滚带爬”，这很莫名其妙。一些人因为郑智化没有“连滚带爬”的登机，就破口大骂，这很莫名其妙。难道在些人眼里，机场的服务已经很好了，不需要任何改进了吗？

敏敏郡主的文章说，舆论场上对个人的要求，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苛刻，甚至还发生过一些极端的事件。郑州雨灾，一位遇难者的父亲身穿雨衣戴口罩骑自行车悼念，被人质疑别有用心。可事实上，他穿的是和女儿分别时的深蓝色雨衣、佩戴的是女儿赠送的墨镜及开口口罩，推着的是日常接送女儿的老式自行车。武汉校园被撞致死小学生的母亲，因为衣着得体说话克制有礼貌，被人各种恶意评论。在这些人眼里，孩子去世了，母亲就应该蓬头垢面声嘶力竭语无伦次。最终，这个痛失爱子的母亲从高楼一跃而下，带着她的悲伤和崩溃永远离开了。现在，郑智化因为一句“连滚带爬”，就招来如山呼海啸般的批评甚至谩骂。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取决于它如何对待弱势群体，但有些人是永远不会懂的。我个人很感谢郑智化先生的发声！对每一个为促进公共服务的改进而发声的人，我都心怀感激。他们的声音也许很刺耳，但如果能因为他们的发声，让这个世界一点点的变得更好，我也会从中获益。

作者李清晨在微信公众号“李清晨”发表文章《郑智化的道歉让人无比难过》，文章说，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取决于它如何对待弱势群体，作为一个身体健全的人，如果恰好在心智方面又特别愚蠢，那确实是没法体谅残障同胞出行的种种困难，但令我惊讶不已的是，在这次问题上，暴露出来的蠢货居然如此之多，简直铺天盖地傻气腾腾。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现在是体格健全的青壮年，难道你就没有任何一个身体有障碍的熟人和亲友么？你自己就没有老去的一天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郑先生的呼吁都将对公共服务有促进作用，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目前的公共服务水平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好到没有继续提高的必要了。那我们是希望世界变得越来越好，还是从此不再进步？

李清晨的文章说，善良，是技术活，愚蠢的人既无起码的同理心也没有基本的是非观念，他们怎么可能善良？当他们是男人时，他就理解不了女人的恐惧，当他们是青壮年时，他们就理解不了老人和孩子的难处，当他们是健康的人时，他就理解不了病人承受的痛苦，当她们是女人时，她就理解不了孕妇和抱小孩儿的同胞出行有多麻烦……在这帮大傻子的世界里，所有不适合出行的人最好就永远呆在家里，永远不要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就放佛他们自己会永远身强力壮永远不会变成弱势群体一样。要明白，一个可以让弱势群体也感到很舒适的系统，也一定能保障更多人的权益。与之相反的，如果只有强大的人才能良好生存的世界，那不就是丛林么？是什么人希望我们的世界退化成丛林？

作者项栋梁在微信公众号“建设性意见”发表文章《把郑智化的遭遇政治化，既愚蠢又邪恶》，文章说，很多被正能量冲昏头脑的蠢货完全意识不到，我们每个人首先都是人，然后才有健全与残障的差异，再然后才有大陆同胞和台湾同胞的护照不同。用政治化的视角去解读任何一件事情之前，都有必要过过脑子想一想：对那个宏大目标的维护，是不是真正有利于我们作为个体的每一个人的幸福与尊严？把某个人打成势不两立的敌对分子，是不是真的有助于那个宏大目标的实现？以及，会不会有一天，我也有可能遭遇他所面临的困境？到时我将如何自处？具体到郑智化遭遇的这件事情来说，以政治化的视角去做解读，就是既愚蠢又邪恶的行为。一个人如果坏一点，可能还有救，如果自愿放弃思考，任由正能量的宏大口号驱动思维和行动，那就真的是丢弃了人之区别于飞禽走兽的智识，就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