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3日星期五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指鼠为鸭”

6月1日,一段江西工业职业技术学院“食堂吃出疑似老鼠头”的视频,出现在社交平台并广泛传播。饭菜里吃出一颗老鼠头,立马震惊了整个网络,特别是这个老鼠头,还有明显的牙齿跟毛须,实在非常吓人。6月3日晚,针对此段视频,江西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发布情况通报,坚持“异物”为鸭脖学生吃到的不是老鼠头,是鸭脖子。校方还强调说,当事人也已经“确认”了,那是鸭脖子,不是老鼠头。4日,官方南昌市高新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称执法人员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反复对比,确认“异物”就是鸭脖。官媒《央视》在6月4日发自南昌的报道称也宣称是鸭脖。然而官方的“背书”,在网络上引发更强烈的质疑,网友们在网络上围剿校方和政府的监管单位,批评这是息事宁人、“指鼠为鸭”,是骗大家没见过老鼠吗?难道有鸭子长这样的吗?鼠头鸭身?。

一时之间舆论沸腾,网络上各种“指鼠为鸭”的段子热传,嘲讽官方睁眼说瞎话,把百姓当傻子骗。网民纷纷炮轰古代有“指鹿为马”,如今中国官方又“指鼠为鸭”,企图掩盖事件真相。吃到鼠头的学生为何改口?网友认为,如果不改口,“还想顺顺利利拿着毕业证离开校园吗?”一段时长逾1分钟,大白猫痛殴并强迫小黑鼠自承是鸭脖的搞笑影音广传,被屈打成招的小黑鼠说:“叫了一辈子老鼠了,咋莫名其妙成鸭脖了呢?”大白猫训斥说:“我们是经过‘反复比对’才确认的。”在舆论的持续发酵下,6月10日当地政府不得不派出江西省教育厅、省公安厅、省国资委、省市场监督管理局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调查情况。

6月17日联合调查组对外通报了江西工业职业技术学院“食堂吃出疑似鼠头”事件的调查情况。官方通报称,确实是“鼠头”而非鸭脖,将对涉事企业和法定代表人顶格处罚,并严肃处理相关责任单位和个人。调查结果公布再度引起舆论一片哗然,相关消息下方,网民们纷纷留言,要求严惩当时坚称是“鸭脖”、且反复对比确认是“鸭脖”的相关人员。另外,网民质疑,为什么连最开始发现鼠头的学生后来也改口了,是不是被威胁了,被谁威胁的?这都要好好查一查。

舆论层面仍然发酵,不少网民批评官方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严重丧失公信力。而且逼迫当事学生改口,造成严重伤害。财新发表评论称该事件暴露的真假不分背后,是一定圈层内系统性谎言的胆大妄为和坚不可摧。网民感叹,“一个鸭头鼠头那么直观的物品,竟然如同唐僧取经般艰难才查出真相、关键的是,官方最开始发言说是鸭脖,而且学生还被迫承认是鸭脖,这个才是最可怕的!”“一个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惊动省级部门才能搞清楚,这说明什么?”还有人表示,“公然侮辱大众智商该如何处理!后续会持续关注!”中国著名公众人物方舟子讽刺说:“厉害,出动了4个省级部门,请了权威动物专家鉴定,终于证明老鼠头不是鸭脖子。哪个权威动物专家这么闲?”

事件亦让官方著名的吹鼓手胡锡进声誉扫地。5日胡锡进在微博发文称:“自己看了视频感觉是老鼠头,当然不排除网络失真的可能性,市监局经专门检测机构试验,给出的鸭脖结论理应该更加准确,而且从道理上说,市监局没有理由在这场学校内部的纠纷中为校方站台。”评论批评,胡锡进认为是老鼠头,然后又相信市监局的试验结果,觉得市监局的结果是真的,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等到17日江西省联合调查小组调查得出结论是老鼠头的时候,胡锡进又开始赞扬调查小组实事求是的精神。“当初相信市监局检测出来是鸭脖,现在又相信江西省调查小组检查的是老鼠头,胡锡进自己的观点是什么”?网友痛骂:“一个老鼠头这么简单的事情,一般人都知道,难道老胡不知道吗?你直接说老鼠头不就行了吗?一会说是老鼠头,一会又相信市监局的鸭脖,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见风使舵的本事真强啊?”网友批评,古有“指鹿为马”,今有“指鼠为鸭”,“这舔的本事,胡锡进也算是震古烁今了”。

作者张3丰在其微信公众号“张3丰的世界”发表文章《为什么“鸭脖”总会露出鼠头的马脚?》,文章说,其实当事学生最初把视频发在网上的时候,普通人就能一眼认出,那是老鼠头,而不是什么鸭脖子。现在江西找权威动物专家来验证,它是鼠头,这多少显得有点可悲。更可悲的是,这样的事实必须经省级联合调查组来权威认证,它才成为鼠头。此事的荒唐,一方面是因为事情非常小。另一方面,则在于公权力竟然动员如此多的资源,以至于要省级联合调查组出面,才让事情出现转机。

张3丰的文章说,第一个把“鼠头”说成“鸭脖”的,可能只是食堂负责人,但是这种习惯性否认,往往可以启动整个说谎流程。这个进程一旦开始,就很难终止,因为要说出真相,最需要的是“个人性格”和“责任心”,而这是系统中稀缺的——没有人把这看成是自己的事。这件事或许可以告诉我们更多地方政治的现实。

作者项栋梁在其微信公众号“基本常识”发表文章《指鼠为鸭,是谁给了他们公然撒谎的勇气?》,文章说,可以想象,在某位神秘领导的拍板之下,学校、食堂所属公司以及市监局共同决定编造这一出指鼠为鸭的谎言大戏。在决定公然撒谎的那一刻,他们肯定有充足的底气确保谎言不会被拆穿。如果不是因为事情太过荒谬且太有寓言价值,如果不是网友的不断演绎创作和持续追问,也不会有省级联合调查组的介入,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反转。

项栋梁的文章说,当初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赌上执法部门的公信力公然撒谎的勇气呢?其实,我们从江西省联合调查组的官方通报里也能看出端倪来。表面看来,省级联合调查组给出了异物是鼠头的权威结论,好像是为学生为社会主持了公道。但实际上,省级联合调查组得出结论的方法和此前高新区市监局的做法并没有本质的区。当初认定鸭脖是他们说了算,现在认定是鼠头也是他们说了算,都是在封闭的圈子里做不透明的调查,只是权力机构的层级不同,对应官方信誉的赌注大小不同而已。举个例子,省级调查组做出异物是鼠头的鉴定结论说是引用了权威动物专家的意见,然而这位专家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一概不知。没有签名的鉴定报告,能信吗?指鼠为鸭的咄咄怪事之所以会发生,根本原因是他们有信心能够全面屏蔽媒体监督,有毅力能对专家的意见视而不见,有魄力敢于对执法程序不屑一顾。他们并不是胆大包天,而是经验丰富。

前南方都市报记者魏春亮在其微信公众号“亮见”发表文章《是鼠头,但不是胜利》,文章说,事实最终清楚了,作者看到有人说这是“一场公众舆论的胜利”、“这是正义的胜利”,总之,这是一次民意的胜利。可,这真是民意的胜利吗?一截鸭脖,群众肉眼都能轻易分辨,如此简单的真相,非要弄到举全省之力,四个厅级单位成立调查组,才搞清楚,这是哪门子的民意的胜利?这分明是我们的悲哀!

魏春亮的文章说,四个厅级单位组成的调查组,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民众凭肉眼就能看到的结果,这是不正常的。更不正常的是,最重的板子打在了涉事企业身上,#顶格处罚鼠头鸭脖涉事企业#的词条早就准备好了,其次是学校,最后才是市监局。可这仅仅是一起食品安全事件吗?是鼠头还是鸭脖,实在是一个很小的事情,之所以能引起旷日持久的热度,是因为这不仅仅是鸭脖还是鼠头本身的问题。或者说,当涉事学生出来澄清时,当学校发布情况说明时,尤其是市监局出来做背书时,鼠头鸭脖的问题,就已经转换成另一个问题了。那是一个官方公信力的问题,一个是非黑白的问题,一个我们还能否对这个社会保持信心的问题。顶格处罚鼠头鸭脖涉事企业,就算把它罚倒闭了,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前南方都市报记者宋志标在其微信公众号“旧闻评论”发表文章《指鼠为鸭:最可笑与最荒凉》,文章说,除了学校党委、分局长在“指鼠为鸭”风波中抛开事实,践行三人成虎的搞笑动作,正常舆论风波中最精彩的部分,当属省里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这个步骤。举全省的高规格调查,琢磨小官吏捣鼓出的低级玩意,两造对比强烈,将全场笑点拉至最高。“指鼠为鸭”风波演变到这步田地,所谓公信力的有无、多少、损毁与重建,都不是问题的要害。问题的要害是,发轫于不入流高校内部食利小人的欺下瞒上,如何发酵为难以抗击的系统性谎言,最后只能由多个省厅单位尴尬下场擦屁股。认清这一点,最荒唐的笑话就将转化为最荒凉的感受。

宋志标的文章说,但凡一件新闻面世,即触发一连串的信息钳制反应。一方面是舆情处置义务单位按图索骥的操作,另一方面考验着普通人甄别信息的素质。前者是公门中人的任务,后者则是最无趣的日常挑衅,普通人必须费很多力气挣脱信息格局,才勉强不会沦陷。这还是“指鼠为鸭”有了官方定论的情形,更多时候,那位学生所遭遇的压力象征着一般人难以摆脱的无形之网,事实、真相与是非让位于形势、利益与和稀泥。因此,江西这一“鼠头”事件让人们难得有放声大笑的机会,可笑声起于荒唐,而后落寞于荒凉。有论者猜测,“指鼠为鸭”惊动了联合国,是江西决心提级调查的直接原因。究竟是不是这样,外人无法证伪或证实。可这件事确实丰富了历史与现实的联系,从指鹿为马到指鼠为鸭,博大精深的汉语又在赛博空间搜罗到了一片“四魂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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