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星期四

我和妻子王玉兰:我被迫在祖国流浪

今天,2020年1月22日,我被迫在自己的祖国流浪已经24天。还有3天就是春节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我,想念自己的家乡,想念家乡的亲人,想念我的爱人—王玉兰。

2019年12月30日,凌晨3点,中国·湖北省宜昌市西陵区镇镜山路88-104号,我的家,看到网上信息:参加厦门聚会的朋友已有4人被抓(张忠顺、丁家喜、戴振亚、李英俊)。看后,十分紧张,一片茫然,一起吃顿饭聊聊天怎么会弄成这样?立即决定,马上,离开家,先躲起来……

往哪里逃呢?情况紧急,我被“边控”,护照和港澳通行证被宜昌国安扣押,头脑混乱,不知所措。我叫醒爱人王玉兰,悄悄告诉她我必须立刻离开家,她听后很紧张、很害怕,披了件棉衣从床上下来,慌而不乱的为我收拾行李,洗漱用品、衣服、袜子、眼镜、剃须刀、苹果等有条不紊的装进背包,把家里仅有的6000元现金塞进我的手中,找出帽子,双手拿着,温情慈爱的像母亲一样给我戴上,含着眼泪说:“你这一走,就再也不能回来了……”我张开双臂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她也用力紧紧的抱着我,紧紧的抱着……

我和王玉兰是组合家庭,我原是央企中国葛洲坝集团公司员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停薪留职从事个体经营,销售五金、交电、化工产品,我认识了我的爱人王玉兰,因本钱少,没钱进货,卖一点进一点,每天要进几次货,我不会骑三轮车,视力也不好,都是她去进货。进货卖货,烧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店面很小,搭了个阁楼做卧室,必须弯着腰爬进去。一张旧门板,铺上一些旧纸箱就是我们的床。

她在姐妹中排行最小,虽是出生在农村,仍受到父母的特别疼爱,没做过什么家务活。认识我之后才开始学着做饭烧菜,每天忙着店里的活,还抽空去隔壁餐馆用心的学习如何炒菜。她没有生育过,每晚睡觉,总是担心我着凉,半夜起来给我掖被子,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我曾问她是不是把我当做她的儿子。

那时,我开始从事维护人权的工作。工友们纷纷下岗,公司不按时发放生活费,一拖就是半年多,学校还滥收费,许多工友不堪重负,怨声载道。我写了封《给葛洲坝工友们的一封公开信》,复印散发,组织工友们维权,征集签名,从市里到省里到国务院逐级反映,组织筹建“独立工会”,筹建“中国民主党”宜昌党委,参加纪念“六四”签名,在接受“自由亚洲电台”劳工通迅主持人韩东方采访时,揭露李鹏妻子朱琳的腐败(朱琳将7亿元不能使用的进口的美国废旧工程设备销售给中国葛洲坝集团公司)、集团公司隐瞒三峡大坝安全事故的伤亡人数、下岗职工因绝望而自杀等。2000年,我被宜昌市国家安全局抓捕,2001年,宜昌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2年管制,剥夺政治权利2年。

走出看守所,回到家中,母亲对我说:你做了那么多事,这件事是做得最好的,老娘我感到光荣。

在看守所关押期间,店铺被迫关闭。紧接着,我接到去公司办理手续的通知,我被开除了。

我家旁边有座国有橘园(现在改名为镇镜山公园),有许多树木野草,我从武汉买来几十只比利时兔、新西兰兔和德国花巨。在父母住的平房后面建围墙,搭兔舍,养殖肉兔。我爱人每天至少二次去橘园割草、采树叶给肉兔当饲料,肉兔繁殖能力极强,橘园里的野草树叶供应不足,她就拖着娇小的身躯带上硕大的蛇皮口袋去集贸市场捡菜叶玉米叶作为补充,装满菜叶玉米叶的硕大的蛇皮口袋把她的身躯显得更加娇小,看着她布满灰尘流着汗水的脸带着微笑深情的望着我,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当时,我们俩只有三十岁多岁,计划再生个孩子,因经济条件不好,我的母亲、姐姐和女儿都反对我们再生个孩子,王玉兰对我说:算了吧!我们不要了吧!……女儿上晚自习,每晚,她都跑到学校接女儿,按照学校要求报听写,辅导女儿完成作业。她虽身材娇小,在我心中却是那么的伟大,她放弃了生育,放弃了做母亲,把我的女儿视为己出。

后来,我返聘到三峡大坝从事施工管理工作,网上发声,线下交流,时常被“喝茶”、传唤、软禁,受到国保的骚扰。2009年,我离开三峡,去云南从事工程建设监理工作,2012年,因执着于人权倡导(参与零八宪章联署、纪念“六四”、废除劳教联署等活动),而再次受到解雇。回到湖北宜昌,组织同城公民聚餐,呼吁要求官员公开财产,招募新公民运动义工,参与教育平权,纪念“六四”,推广宜昌同乡李一平的“小圈子”、“变局策”等活动,2013年,我被宜昌国保支队抓捕,2015年,宜昌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我被关押在看守所时,我的爱人辞去了在云南比较轻松且收入稳定的工作,回到湖北宜昌,到一家超市当售货员。每周,她都去看守所给我上帐(存生活费),她明明知道不能见到我,无论风霜雪雨,从无间断。看守所规定账单上只能签名,不能有其它任何文字内容,我看着账单上她的签名,我知道她是要对我说:我来看你了,虽然见不到你,每周我都会来看你……

执行令下来了,我被押往荆门沙洋汉津监狱服刑,监狱规定每月接见亲属一次,每次接见时间15分钟,当时,交通不便,从我家到监狱坐车要换乘四次,往返时间需九小时,每月,她都来到监狱,不顾旅途劳顿,只是为了能够隔着冰冷的玻璃幕墙看我十五分钟……

我的父母一直都很疼爱我,兄弟姐妹四个,父母对我最好,我心里在想,为什么他们没来看我呢?我问王玉兰我父母情况怎样?她说:爸爸妈妈身体不太好。

她问我监狱情况怎样?我说;劳动时间太长,每天大约十三小时,而且任务繁重,我完成不了任务受到体罚、冲洗厕所。冬天,没有帽子也不允许自制帽子,十天剃一次光头,耳朵和手都冻烂了,腰、肩、颈、膝关节疼痛难忍,每天不停的操作,手指已不能弯曲,心脏和肝脏也出现问题。监区没有餐厅,就餐是蹲在离厕所旁的路边露天进行,有些狱警变态,下雨下雪也要我们蹲在露天就餐,碗里一半是饭菜一半是雨雪,浑身湿透,冻得发抖。夏天,十五六人睡在二十平方米的监舍里,闷热得睡不着,浑身长满了痱子。我还告诉她我在看守所也受到侮辱、虐待和酷刑,我坐了十天老虎凳,大腿以下全部浮肿,浑身疼痛难忍。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坚强,死的心都有。希望她能够找到律师控告看守所和监狱。她流着泪对我说:你千万别乱想,一定要坚持住,怎么办呢?只能慢慢熬啊!我等你回来……

我给爱人讲的这些话,按监狱规定是违纪,要受到惩罚,我被停止会见、购物、看书、看电视一个月。一位老狱警说:现在劳动算什么重啊!比以前强多了,我真不是瞎说,以前,好多犯子被累昏过去,地下躺一大片。

从入监到出监,许多狱友不敢接近我,不敢与我说话,怕受到惩罚和增加劳动任务,他们悄悄告诉我:狱警警告他们不准与我接触。年轻的狱警也从不与我讲话。

有位年轻狱警问我:刘家财,你认为监狱黑还是看守所黑?我说:都差不多,都一样的黑。他说:我在看守所工作过,我觉得看守所要黑些。没过多久,不知什么原因,这位年轻狱警被调离监区。一位女警告诉我:你判的早,只是五年,如果现在判,至少要八到十年,你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现在都不敢说话了。

有次在露天排队就餐,一位狱友问:财哥,马上要出去了,有什么打算?我握紧右拳用力一挥,说:继续战斗!一位老狱警笑着对我说:刘家财,看来,还等不到我退休,你又要进来。

在狱中,有时也很搞笑。一位因贩毒判死缓的狱友抚摸着才入监的狱友的光头,一版正经的教训道:好好的工作你不干,非要贩毒,把工作搞丢了还判了一年多,多不划算啊!我笑了,说:你都坐了两次牢了,一次涉黑无期一次贩毒死缓,坐了三十多年的牢,还好意思教训别人。

早晨,要列队出工,正在下雨,狱友都在楼下的雨棚下躲雨,楼道很拥挤,每层楼的垃圾桶也是每天早晨抬下来运往垃圾场,这时,听到楼上在喊:让一下,让一下,垃圾来了。见有两人抬着垃圾桶走下来。不一会,又听到楼上在喊:让一下,让一下,垃圾又来了。只见一位年轻狱警走了下来,一脸的尴尬。

出狱的前四天,突然把我押上囚车,送到了潜江广华监狱,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原因是不允许我的亲人和朋友在监狱大门外迎接我出狱。2018年8月11日,零点,我被狱警叫醒,三个狱警将我双手反铐带出监舍,我当时心想,还有九小时我就出狱了,这是干嘛?带到监狱大门口,看到监狱长、监区狱警、宜昌国保支队长、大队长、科长等十来位站在那里,狱警对我说:马上就要出监了,回去后要遵纪守法。我说:我一直遵纪守法,我本来就是无罪的。宜昌国保笑着对我说:我们来接你了,免得你的家人跑一趟既辛苦又花钱。我说:你们不就是不愿意看到我的朋友们来监狱接我吗?凌晨三点,回到宜昌,国保说吃点东西再回家,在一家夜市点了一桌菜,接着打电话通知我的爱人和我妹妹、妹夫。我的家人来到后,国保说:我们把家财交给你们了。

回到家中,一进门,我的爱人,眼睛红红的哽咽的对我说:有件事情,现在,要告诉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以为听错了,问到:都不在了吗?她说:是的。我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哭出了声音。她摸着我的肩膀说:我已经和你妹妹说好了,天亮了,就带你去墓地看爸爸妈妈。我哭着说:我对不起我的爸爸妈妈。她含着泪说:你不要太难过,我代你尽孝了,我照顾他们,一直到送他们走……

天亮了,妹妹开车来接我去墓地,对我说:爸爸在临走前一直不停的问我,能不能见见家财?能不能见见你哥哥?妹妹后面的话我已无法听清楚,眼泪默默流下来……

从墓地回来,邻居大妈见到我,说:家财,你可算回来了,你妈妈在走之前一直喊你的名字,家财,我的儿,家财,我的儿,家财,我的儿啊……

回到家中没几天,我去医院进行体检,健康状况非常不好。宜昌公民纪少红有套360平米商住楼,有阳台和花坛。他对我说:你身体不好,把这套房子办个私人会所可以解决你的生活问题。装修一半时,宜昌当局强拆了楼梯和雨棚,搁置至今无法继续施工,还说我是在建立反共基地,坚决制止,威胁纪少红不要与我来往。

有一天,右大腿突然疼痛,无法行走,必须住院治疗,纪少红带我去了医院并为我付了押金,我内心十分感动。出狱后,海内外,许多陌生朋友加我微信,加完确定是我本人就发红包,不聊别的,最多只是简单问候,加我好友只是为了帮助我,实在感动不已……我从事工程建设技术管理工作,极少从事文字工作,懒惰,不求上进,缺乏写作能力,满怀感激之情不知如何描述、怎样表达……

2019年的春节快到了,宜昌公民王亚云和李峰来医院看我,聊天中想起了居住在外地的宜昌公民徐旭老兄,我打电话给他,我说:我在狱中患上一些慢性病,不能再从事工程建设监理工作了,不知该怎么办?徐旭说:宜昌有腊肉、茶叶、脐橙、椪柑、清江鱼、葛根粉、榨广椒、三峡苕酥,那么多土特产,你可以在网上开店卖宜昌三峡土特产呀!店名我都已经给你想好了,你,刘家财和丁家喜都是宜昌人,店名就叫《家财家喜》。

在十多名宜昌公民的帮助支持下,众筹开了微店和淘宝店,店名《加财加喜》,申请《加财加喜》商标注册也获得批准。在葛洲坝商贸大厦写字楼租了间办公室,进货、发货等具体操作由我爱人王玉兰和朋友王亚云负责,我只是发发朋友圈和向朋友们推荐,2019年的春节,丁家喜回到宜昌过年,同我一起拍照片、拍视频做为广告素材。

2019年12月初,在厦门聚会时,我对家喜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你还得帮帮我,等你回到宜昌,我们拍些照片和视频做广告。家喜说:好,可以,我春节回宜昌。12月26日,朋友发来信息,丁家喜被山东警方带走了……写到这里,我心里很难受,暂时搁笔……

微店、淘宝开业了,股东们要常常在一起商量一些事情,在餐馆里吃饭太贵,钱花得实在心疼,舍不得,我就邀请他们来我家吃饭,我的爱人就提前一天去集贸市场采购食材,花大半天的时间准备,朋友们来到时,十多个菜已完成。许多朋友说:兰姐做的菜好吃,我特别喜欢吃。

全国各地的朋友们有好几十人专程来到湖北宜昌看我,为了节约,都是住在我家里,我的爱人非常热情的接待,为朋友们做饭、烧菜、铺床、叠被、洗衣服,还买了满满一抽屉的牙刷和毛巾备用,家里来的人多了,房间里常被弄的又乱又脏,她从不抱怨,依然热情不减。她学历很低,话也很少,但,她是一个明白人,是非曲直,非常清楚。我看到和听到一些朋友的另一半因经济、精神压力而劳燕分飞。二十多年来,我的爱人陪伴我经历磨难,担惊受怕,含辛茹苦,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她是我生命中的恩人,是我一生中的宝……

我曾是工程建设技术人员,如今是一名贩夫走卒,特别关注养老、医疗、住房、物价、税收、环保等与我生活质量息息相关事宜。

我胸无大志,不懂政治,既无振臂一呼,英雄云集的动员能力,更无改造中国的宏伟战略。

我只是想做一个公民,在自己的祖国自由的行走,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吃饭、聊天,关心我们的家园。但,很遗憾,在厦门吃了顿饭,聊了聊天,当局就害怕得如临大敌,大肆抓捕,制造恐怖,我只能被迫流浪。

2020年的春节就要到了,我却被迫在自己的祖国流浪,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和电话号码,我想念我的家乡,想念我的亲人,想念我的爱人,我的爱人一定也在想念我……

湖北宜昌·刘家财
2020.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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