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4日星期二

万梗节现实主义批判狂欢引爆社交媒体

从10月28日到11月1日,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的万圣节聚会活动,引爆了中国网络,新浪微博、抖音、微信视频号等社交平台被上海万圣节的各种装扮刷屏,大批年轻人身穿“脑洞大开”的服饰在上海街头狂欢的照片和影片席卷了中国社交媒体,多个与“上海万圣节”相关的话题也冲上了热搜。上海的万圣节活动成为了中国大陆互联网上最激烈讨论和传播的话题。

与欧美国家万圣节仅围绕恐怖惊悚主题不同,在四天时间里,上海这次的街头狂欢年轻人热情拥抱万圣节,把这个最初的西方传统变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东西,进行了巧妙的本土再造,出现了更宽泛的视角、更多有创意的形象,将“万圣节”玩成了反映生猛现实的“万梗节”,成为民众的现实主义批判狂欢。网民在社交媒体上感慨“上海万圣节可比西方有意思太多了”。

不少年轻人将装束与当前政治、社会议题联系起来勇敢表达,直接触及了中国当局的敏感区。一个女人在她的衬衫上贴满了A4白纸,直指去年底爆发的中国白纸运动。有人打出了“我在上海很想你死”的牌子,这句话被网民解读为李克强去世后民众对习近平的隐晦诅咒。旁边还有一位女孩颇为配合的将自己cos成了祭奠花圈,最终两人被警察拦下没收道具并训诫。一位参与者打扮成著名作家鲁迅,手拿“学医救不了中国人”的纸牌,在人群中背诵起了鲁迅写过的文章,鼓励年轻人发声:“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这时警察开始阻止他讲话,将他赶走。

一位参与者办成了满脸愁容的被告乙方。另一位参与者胸口贴着一张不断下跌的上证指数的海报,手拿一把韭菜自比,调侃自己被当局反复收割。一位参与者装扮成了电影《霸王别姬》人物程蝶衣,胸口挂着一张写有“打倒程蝶衣”的牌子,表现其遭到文革批斗的电影场景,政治讽刺意味不言而喻。有人在头上套了一个巨大的摄像头模型,站在两名执勤警察的身边,影射无处不在的大数据监控。

嘲讽或隐喻疫情期间上海防控的“恐怖”打扮也广为流传,多人身穿“大白”防护服,手持巨型棉棒,或身贴核酸亭的图片,外放“勤洗手、戴口罩”的声音,跃跃欲试要给市民“做核酸”。有不少市民扮成仍在加班的“996社畜”出行;有人身上挂着讽刺延迟退休政策的标语:“2070年,我终于退休了”;亦有人将写着“我在公司很想死”的路牌贴在头顶。还有参与者调侃经济状况不景气,有人装扮成医学生、文科生、建筑学专业学生等中国就业市场上目前承压巨大的行业人士,手拿金属碗和用来讨饭的二维码。

这样的场景造成中国网络的轰动。网民们为上海的多元文化叫好,指出这是当下年轻人难得释放压力的机会。有网民表示,这哪是万圣节,这分明是万梗节;有网民说,这个世界逐渐变成了我喜欢的疯癫的样子。不少网民留言“该说不说,都是人才”“怪不得习子老是想禁止过洋节”“另类的表达方式表达同样的不满”。微博博主“呆若木一”在一则受到上万点赞的帖文中写道:“上海万圣节的变装表面看是一场狂欢,但太多变装的背后都是普通人心里的一块伤,终于有机会在特定的日子里拿出来宣泄分享,是一座座普通人的孤岛在此连成了陆地,足以让我们确信,我们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孤单。”

在知乎,《如何评价今年的上海万圣节?》吸引了3846个回答,超过2000万的浏览量。网民eric回答说:“这何止是万圣节,这就是中国人自己的讽喻节。”Arbeitmachtfrei回答说:“从前是机械模仿,这一刻超越了所有西方万圣节,民族特色鲜明,黑夜中一闪而过的亮星,一时间给我一种「这里仍有希望」的感觉,不知这是不是一种错觉。”网民“总难免道听途说”回答说:“那些人总是在你提出问题之前否定这个问题的存在这是自由化最甜的一端,但愿不要有人把它当成全部。我没有资格去鄙视任何人,我只是看到了一个历史进程中非常眼熟的一幕,尽管问题本身包含着更多问题,但总是有蠢货会捏着某一点大放厥词。”

最终上海万圣节在官方急推的“交通管制”中落下帷幕,上海万圣节的网络相关内容也受到审查。不少五毛带节奏,认为万圣节是“外来文化渗透”,指责这些年轻人“崇洋媚外”。对此,有网友在知乎上发问“你觉得2023年上海万圣节会是最后一届吗?”有网民回答说:“只要城市的精气神还在,万圣节有没有不重要,xx了万圣节,还有无数的节。更有网民直指问题核心:“会与不会,取决于支持上海万圣节的人们,打算为了这个节日付出多少。一件东西的价值,就等于与之交换所承担的成本。对上海年轻人来说,万圣节究竟是什么?代表了什么?有多大意义?如果你所拥有的东西轻而易举被别人拿走,而你无所作为,那这件东西就真的谁都可以拿走。”

前南方都市报记者魏春亮在其微信公众号“魏春亮说”发表文章《我可太爱上海的万圣节了》,文章说,新一代年轻人的意识形态非但没有毁掉,他们非但没有被渗透,还对西方的节日进行了创造性地本土化改造,让本来陈旧的节日焕发出了新的活力,属于中国人的活力。上海的年轻人,根本不屑于万圣节小孩子那套trick or treat的幼稚把戏,也不搞什么莫名其妙的南瓜灯,他们出手稳准话,抓住了“变装”这个精髓。变装成各种鬼怪,都不难想象,让上海的万圣节区别于任何其它地方的万圣节的是,他们把“梗”融进了变装中,让上海的万圣节成了一个青年亚文化的狂欢节。

魏春亮的文章说,这是一场“梗”的大狂欢,是“梗”的实体化和现场化。那些以前只以表情包、短视频、段子形式存在的“梗”,突破次元壁,走进了现实,成为人人可以参与的表演和互动。这也是一种新的精神面貌,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它纷繁复杂,又百无禁忌。大V@呆若木一说得好:在这时候许多人会比以往更深刻地意识到,一座城市的灵魂永远不是璀璨的霓虹、遍地的高楼大厦,而是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们哪怕再辛苦也能苦中作乐、真诚热烈、多元包容、鲜活叛逆的生命力。而这样的生命力,正在用松弛的姿态,快乐的宗旨,包容的胸怀,百无禁忌的胆量,创造一种新的未来。

作者张3丰在其微信公众号“城市的地得”发表文章《上海万圣节:一个城市的治愈》,文章说,狂欢和娱乐之中,仍然有一些严肃的东西:这个城市和它的年轻人,需要甩掉包袱,实现某种救赎——万圣节就是一次“自我疗愈”。去年给上海留下的创伤,可能比想象中要深刻得多。解放日报的一个公号发文章呼吁宽容对待万圣节游行,“上海以治理能力着称,相信上海。”经历了去年的疫情,这样的话看上去无比苍白。

张3丰的文章说,对个人来说也是如此。生活在上海的年轻人,真的从惊骇中走出来了吗?那些在街头狂欢的年轻人,cosplay是一次短暂逃离的机会,等到天亮,还是要去上班。这样的“逃离”,其实会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处境,看看伤口有没有愈合。

作者手纸在其同名微信公众号发表文章《上海狂欢:当“万圣节”成为“万梗节”》,文章说,今年的上海万圣节,引爆了社交媒体。在无形之中,本届上海年轻市民轻松完成了西方文化的本土再造,以往浓郁的西方元素全部换成了东方本土的日常元素。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几乎每一次出场都是日常生活的绝妙玩梗,以游戏的精神,走向了对生活的复仇。

手纸的文章说,上海市民以肉身为基座、用服饰为象征、借玩梗为表达,轻松而又戏谑地完成了常态规则下欲说难言的抗议论辩,依然可以视作“不给糖就捣蛋”的街头表达。曾经代名词为“十里洋场”的上海城池,当年轻人不再借助轻松的西方元素,转身采用戏谑冒犯的东方符号和心照不宣的日常写照:原本单纯用于欢乐放松的节点,被用于现实感受的利刃刻画。除了节点时间是洋货之外,广为流传于社交媒体的几乎都是国货,万圣节被挪用成了万梗节。

手纸的文章认为,这些年来,喜剧电影里本该拥有的笑,离场了,断货了;综艺节目里本该存在的笑,净化了,尬场了。当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笑逐渐消失,这本身就是对日常生活的巨大冒犯。毕竟,近些年来的笑之离场,已然并非好不好笑,实则指向的是能不能笑,我们迎来了“笑果自负”的尴尬局面。本届上海万圣节,将原来的恶作剧精神蜕变成了冒犯的艺术:当舌头被管辖之时,肉体进行现身说法;当剧场不再发笑,街头开始形成表达。这或许是未曾预料的现实。没有公共层面的共情,没有公共话题的借喻,上海万圣节的狂欢就只能是上海街头的狂欢,更不可能席卷社交媒体的话题讨论。无论是现场的扮演者,还是网络的传播者,都在心底暗暗借助这股怪力乱神,意欲刺杀着现实的庞然大物。只不过,当我们在发笑之时,恰是因为我们隐于心底的悲凉。毕竟,击中人心的喜剧,真正的内核往往是悲剧,是上海街头捣蛋鬼们和社交媒体上的你我等人所念想的——那颗本该拥有却不知所踪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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