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国前体操运动员吴柳芳“擦边”事件在中文互联网上引起持续关注。中国前女子体操队队员吴柳芳近日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了一系列性感舞蹈视频,成为了一名跳性感热舞的直播主,此引来2020年东京奥运的冠军管晨辰指她是“给体操扣屎盆子”,引发了广泛争议。随着她的抖音账户被解封,不少网民也再次表示对她的支持。
1994年生的吴柳芳,曾拿下数次体操世界杯女子项目冠、亚军,也因为亮丽外型获得过不少广告代言。不过她2013年因伤退役后,就此淡出公众版面,她近日在抖音上复出。网友发现吴柳芳播出内容多半是穿著黑丝、低胸礼服、短裙等火辣性感的服装跳舞,认为有“擦边”的嫌疑。
在2021年8月东京奥运平衡木比赛中获得金牌的管晨辰指吴柳芳是“给体操扣屎盆子”,这场骂战引来网民高度关注并快速冲上热搜,吴柳芳从粉丝数还不到10万,在之后的两天里攀升至超过250万。有舆论形容这是“冠军10年无人问,一朝热舞天下知”。吴柳芳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反对者批评她跳“擦边舞”出卖色相,有损国家运动员的形象。
在舆论压力下,吴柳芳11月23日在直播中向网民道歉,其间透露拍摄这些视频是养家糊口需要,已获得父母支持,并称“只是希望用肢体语言为大家带来欢乐”。随后吴柳芳跳舞影片被平台下架,抖音账号也被限制。舆论开始出现翻转,网民对吴柳芳有没有擦边的权利开展大量讨论,舆论开始更多转向同情吴柳芳,认为吴柳芳退役都超过10年了,想做什么工作本来就是她的自由,只要她没有违法违规。他们认为吴柳芳的努力和才华值得肯定,不应该因为她选择成为网红而对其进行攻击。网民创作的段子说:管天管地管晨辰,无权无势无柳芳。
网民亦为吴柳芳的抖音账号被禁止关注抱不平,吴柳芳账号被禁言也是诸多在社交媒体上遭到当局禁言账号的缩影,获得民众的共情,因而质问官方:“她犯了什么错?”“她跳舞衣服的布料比体操比赛服更多,有什么问题?”网友力挺说:“加油!做自己”、“冠军是她的荣耀,不是她的枷锁”、“不偷不抢不骗,就胜过世间很多人”。很多人认为这不只映照了退役运动员的生存困境,也显示中国越来越保守和狭隘的社会氛围与思想,犹如回到了文化大革命时代,不能有任何人存在不同的思想。
在舆论压力下,12月1日官方被迫解禁吴柳芳的社交媒体账号,网民纷纷关注以表示支持,粉丝数量一天大增超300万,反映主流民意对体制既得利益者管晨辰之流以俯视心态对吴柳芳进行道德批判的“道德卫道士”的不满甚至愤怒,对弱势群体吴柳芳的支持同情态度,不少中国网民对封禁吴柳芳账号未给出具体理由表达不满,认为“禁得莫名其妙,放得不清不楚”,显示中国民众对中国网络封禁和限制措施隐藏的反感情绪。
除了中国网络封禁引起网民的不满外,中国体育的举国体制把体育作为政治的延伸,需要服从党国的利益安排也引起民众的反思。举国体制依靠国家投入、层层叠叠官僚的不透明机制导致运动员选拔、培养和比赛中的种种腐败现象,扭曲奥林匹克的公平竞争精神。在这一体制下,少数成功的运动员功成名就,名利双收。而因为主观和客观原因没有成功的运动员退役和再就业问题都难以解决,有些甚至沦落到社会底层,生活困难。中国前体操男选手张尚武因脚跟肌腱受伤,之后沦落街头卖艺、乞讨维生,甚至因贫困偷窃被关近四年。奥运女子柔道冠军高凤莲要拍卖金牌换取生活费,前全国女子举重冠军邹春兰在澡堂当搓澡工,到这次吴柳芳“擦边”维持生活,都反映了中国举国体制的严重问题。
知名网络作家六神磊磊在其微信公众号“六神磊磊读金庸”发表文章《吴柳芳的幸运,是在2024年擦边》,文章说,管晨辰一扑、一掀、一剪,未竟全功,此消彼长之下,共情吴柳芳的反而越来越多。放在之前这是不大可能的事,换句话说,吴柳芳幸亏是在2024年擦的边。假如她早两年“擦边”,或者管晨辰早两年下手,生死结局都将大不相同。
六神磊磊的文章说,近年来风气早已趋于保守,人们到处自发查纠露出不当的胸脯和大腿。闷声“擦边”可以,然而一旦见光就是死局。没忘吧,前两年某平台上广告画,旗袍开衩高了就被示众。书上的小朋友裙子都加长了,甚至干脆变成裤子。何况还加上一个“前体操国家队员”。奥运、国家队、冠军,这是网民心中不可轻侮列表里排名前五百的重要存在,你既然曾经加入,岂可滑坡?一日桃花岛,终生碧海潮,你忘了冠军墙下的誓言?神圣战衣,岂能变制服诱惑?要是被外国人发现了笑话我们怎么办?
六神磊磊认为,吴柳芳之生死,在舆情的主流态度。她恰好赶上一个节点:她恰好赶上一个节点:网民的爱憎基本盘都没变,只不过,把“国之重器”的共情范围悄悄缩小了,把“人艰不拆”的共情范围悄悄放大了。在此之前,基本盘的共情能力是极差的,除非你能惨得和他们一模一样。否则,在民族荣誉国之重器等等宏大叙事面前,留不出多少空间给个人的琐碎悲欣。在之前,人们也是非常膨胀自信的,认为自己一定是安全的多数,而不会成为被审判的少数。时代的一粒灰,拼命审判时代的另一粒灰。但现在情况下,许多人却会忽然一闪念,你特么比吴柳芳好在哪儿?吴柳芳的整个故事和人设,包括了被体制放弃,阶层坠落,生活压力,工作难找,年龄又渐渐大了等等。恰恰2024年的人接受了这个故事。笑人家不体面,你自己的工作呢,编制呢,房子呢,投资呢,茶餐厅呢,奶茶店呢,吹过的牛逼许过的愿,燃烧过的热血做过的梦呢?
知名网络作家王五四在微信公众号“新新默存”发表文章《在逼良为娼的社会里,人人都爱劝人从良》,文章说,在逼良为娼的社会,我劝人从良,我准备付出什么,如果我不付出,那不是断人生路吗?我能付出什么?我去操那个逼良为娼的社会,彻底改变生态,还是献出自己的精神物质财富救风尘?恐怕两样都做不到,那就完全谈不上什么劝人从良了,张嘴闭嘴劝人从良,只是一句便宜话,一句完事后高高在上的话,一句让自己继续站在道德高地上的话。
王五四的文章说,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应该存在逼良为娼的现象,但可以出现劝人从良的情况,逼良为娼是没得选择的社会问题,劝人从良是个人选择的问题,我们还得意识到,逼良为娼有问题,但即便没有逼良为娼这回事,她人也可以选择为娼,就像我的朋友朱学东老师说的那样,“我挺吴柳芳们,既非其个人过去艰难的际遇,也非仅仅因为其改命的挣扎,而是基于一种基本的每个人不能被剥夺的自我选择生存和生活方式的权利。如果不捍卫这种权利,任何人,不仅仅是吴柳芳们的这种权利,都可能被剥夺。一如诸君所见。”
作者秃笔的老萧在其微信公众号“老萧杂说”发表文章《吴柳芳解禁后粉丝飚涨输出的信号》,文章说,退役后生计困难,然而跳舞尺度并未出格的吴柳芳,可归为弱势一方。同样经常在社交媒体展示舞姿的管晨辰,以“正能量”为批评武器,指责对方行为价值导向有问题,显然将自己摆在强势一方。为什么在道德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的人,可以自己认定的道德标准进行布道,向他们认为在经济和社会地位上占劣势的个人,施加精神压力,进行道德谴责?强势者无非觉得自己具有“例外特质”,应该排除出一般的道德限制,无需承担真正道德所要付出的成本,于是弱势者险些成为强势者道德造型的牺牲品。
秃笔的老萧的文章说,阶层或阶级所导致的“道德差异”中,强者的权利决不屈从于道德。强者尊崇的自然法则,就是“强者必须踏着死者的尸体阔步前行”。天然占据道德优势地位,强者甚至会自认为,伪善在道德上也是正当的,即便有违“道德律令”,也理应被理解和包容。仅以管晨辰挂在嘴边的“正能量”而言,现实生活中的某些强势群体,越是将这个词汇刻在脑门上,背地里越可能鸡鸣狗盗,或曰男盗女娼。
秃笔的老萧认为,数百万网民在短时间内,如同放在特定磁场内的铁屑般汇聚吴柳芳账号之下,并未受到某种统一指令,而是受一偶然因素的刺激。原先在权力关系格局中处于被动地位的弱者,再次成了网络实践过程中的能动主体,构成对支配性权力规则的鄙薄。作为集体的弱者,籍由某一契机得以联合起来,共同抗衡某些强势者,原有的权利关系被暂时悬置或颠倒。在符号的狂欢中戏谑现存秩序,社会弱势群体与强势群体之间,由此达成微妙的互动关系——你倡导的我偏不信,你否定的我偏肯定。如果说网民这种群集存在某种共识的话,它可以是一个社会不断改良进步的力量。应记取斯科特在《弱者的武器》中所说的,微不足道的行动不需要名目,但成百上千万珊瑚虫形成的珊瑚礁,可能成为致使航船搁浅的暗礁。
前南方都市报记者魏春亮在其微信公众号“亮见”发表文章《吴柳芳解封,你的好日子在后头》,文章说,在这次擦边争议事件中,网友对吴柳芳表现出了一边倒的支持和同情。人家一没违法,二没违背公序良俗,为什么就不能跳舞了?擦边?擦的谁的边?以原子化状态存在的吴柳芳,以自己的肉身为武器,准备在互联网上开辟出自己的天地。她的遭遇让人同情,她的努力让人佩服,她的真实让人喜欢。这样的故事,不出意外地打动了很多同样处境艰难的网友。这几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被裁员、工作不好找、工资低,时代灰尘的重量,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
魏春亮的文章说,总而言之,人们愿意同情和支持吴柳芳,不过是因为,大家把生活不易的感受,投射到了她身上。大家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很多人看来,互联网是底层人改变命运为数不多、伸手还能够到的机会,而那些享受了红利的既得利益者,在吃饱了饭、抹掉嘴角的油脂后,却试图把这个饭碗也给我们砸了。人不能这么坏。于是,在这个事件中,不缺钱的管晨辰,就跟羊毛月和李佳琪一样,成为了那个“何不食肉糜”的坏人。可能也正是包括管晨辰在内的几个既得利益者居高临下的明朝暗讽,才促成了网友这么剧烈的反弹,吴柳芳才有了这泼天的流量。这是又一场网络的狂欢,也是一次庶民的胜利。有了这些粉丝的支持,吴柳芳应该不会再如此困顿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可是,可是,像你我这样的小人物,我们又能靠什么过上好日子呢?我们的好日子又何时才能到来呢?
作者倪刃在其微信公众号“倪刃”发表文章《吴柳芳没病,是这个社会病了》,文章说,吴柳芳所映照出来的,正是体育体制之耻。举国体制下,年轻人们不要文化课、不要私生活,全力以赴为国家荣誉牺牲了一切。然而除了那些极个别功成名就者,大多数人究竟得到了什么?这时候,体制的获益者还要出来讽刺他们,更是莫大的悲哀。
倪刃的文章说,吴柳芳这样的“老实人”,就是这个生病的社会的牺牲品——这是一个逆淘汰的社会和体制,无耻者总能走得更远。就算体制提供了一些可能的路径,但真的想要走通,还是多少得靠着钻营与圆滑。他们都喜欢举一些运动员经商、从政的例子,首先那只是凤毛麟角的成功者。而且,大家都深知在这些路径背后,需要多少资源、背景与不可告人的利益交换。经商、从政,正是这个社会逆淘汰最严重的领域。别说吴柳芳这样的老实人了,就算是八面玲珑的人精试图进去混,可能也得掉几层皮才有机会混出人样。在社会整体的逆淘汰机制下,根本就没有老实人的生存空间。
倪刃的文章认为,那些讽刺吴柳芳的“体育界成功人士”,其实正是逆淘汰机制的拥护者,也是精致利己者。这些人从未去批评体制所造成的运动员退役后悲剧,也从未指出举国体制下的各种问题;这些人对体制进行无限的包容甚至吹捧,却对落魄运动员的私人行为道德无限指责和抨击。说吴柳芳没病,其实她有病,她的病就是太老实了。如果她当年趁着运动成绩好的时候,多攀附几个权贵,现在哪还需要自己费那么大劲去挣钱?这个社会倒是没病,因为,当劣币远多于良币的时候,劣币才属于正常,所以这个社会没病。如果做好人、甚至只是做正常人的成本和代价太高,一个社会,就已经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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