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8日星期一
深圳民主维权人士任铭 六四期间被非常“渡假”
民生观察工作室2015年6月8日消息:今天,深圳民主维权人士任铭向本工作室志愿者透露,在六四学运26周年之际,他被深圳市警方带出去非常“渡假”。为此,他写下一篇《非常“渡假”》以“立存此照,为今天,为明天,为未来,也为历史,留下一个时代的碎片。”全文如下:
《非常“渡假”》
6月3日,手机的来电铃声将还在晨睡中的我吵醒,打开一看,是刚从42集团军转业来深圳龙华民治派出所当警察才两年的小刘。虽说和他刚认识,但在进入5月底到现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已经和他吃过两次饭了。电话中他听出来我尚未起床,便说中午一块吃饭。反正我这几天也没计划外出,便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上午9点多了。半夜3点多才合眼,睡了6个小时,也差不多了。起床后,打开微信一看,乖乖,几十个微信群,一晚上所有的群又都分别累积了几十上百条信息。群实在太多,除了将自己打理的专业群和主题群查看一遍外,其他各种名号的聊天群就只能挑几个粗略的扫一眼了。时间精力有限,不可能顾及到全部群的信息,大多数看到没看,直接清除了。但私信必看。
12点多,小刘电话来了。说中午就不一块吃饭了,让我中午随便对付一下,提出下午1点钟来接我,晚上请我吃大餐,并且当天就不回来住了,在外面过夜。这意思很明白,未来几十个最敏感的小时里,他们要全程陪同了。因为香港和深圳离得太近,怕一时疏忽没看住就让我跑去香港做“佳宾”了。呵呵!去年也是这个套路,市区镇三级单位各出警力一名,5月35日当天全程陪同,很晚才回家,只是没在外过夜。而今年要提前一天盯住,看来更谨慎了。
下午出门前,照例将自己要外出短暂“渡假”的消息发到了部分微信群里,请朋友们知道自己的去向,以防不测。
下午1点,来到约定的地方,小刘的车已经先到了。除小刘外,车上多出一人,满脸笑容地和我打招呼,自称姓李,不到30岁的模样,显得阳光而干练,说和我认识。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赶紧提示说是去年陪另一位专门负责联系我的李警官为我照过一次相。有这回事,但人确实忘了。他们人多,记我一人容易,而我不可能记得所有警方的出勤人员,特别是一些协助警员,一闪而过,也不会去记。现在小李的这些举动,明显是在展示善意,为接下来的“陪同”营造良好的气氛。
待我进到车后坐,小刘从前面司机位置转回头来,问我想去哪里?咋一听,好像我真能选择地点似的。我想了想,能去花都吗?不远不近,往返加参观两天基本差不多。上月从深圳文博会上看到一个叫塱头古村的介绍,该村落从元朝至正27年(公元1367年)立村到现在有650年的历史了,就位于广州市花都区炭步镇。该村留有200多座明清时代的砖瓦民居。现有居民3000多人生活于该村。是中国传统社会乡村生活和文明的活化石。我本人在04年以前也只是从政治和经济的层面完全否定了计划经济和共产主义,对当局在宣传上对中国乡村社会的歪曲和丑化思考得不多。04年参观了安徽省黄山脚下的古村落宏村和西递后,对极权暴政的反文明本质才有了全方位的深入思考。这些保存下来的古村落就是中国乡村文明的活证,可以从方方面面反证出过去66年来极权政府的荒谬和邪恶。我本想好好利用这次外出旅游的机会,给“陪同”的警察上上课。然而刘警官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此次“渡假”被上峰划定了范围,仅限深圳地区。哪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如此,悉听尊便开车前,小刘又提出了进一步要求,手机关机,这几天要切断通讯,防止我和外界联系,更主要是防止外媒电话採访我。这样的事去年这个时候就发生过两次,还上了外媒的电视,弄得更高层的情治单位问责深圳市局,为此还被市国保专门约谈威胁过一次。估计这次他们是吸取了去年的教训,防范于未燃,提前让我切断了通讯。但关机前我还是与母亲通了个电话,借口手机坏了,要拿去维修,让她记下了陪同小李的电话,有紧急情况时可直接找到我。母亲年愈80,不得不防呀!
一切谈妥之后,小刘启动了汽车,小李开启了手机导航,输入深圳南澳西涌海滨渡假村,并同时联系上已经从区分局出发参与此次“渡假”的国保小庄。到这时就能完全看出来了,他们为这次“渡假”早有计划,前面和我的虚情假意不过是烟雾弹而已,表面上的客气只是为了制造一种轻松的气氛。其实他们也知道,这种“渡假”本质上是不可能轻松的,且事关重大,他们是在执行任务,全国一盘棋,谁出差错都会影响地方主管的乌沙帽。这种任务并不太好完成。如果“渡假”双方敌意太强,后果和突发事件更是难以预料。所以执行任务一方要全力以赴,尽力营造和谐气氛是保证任务圆满完成的前提。
汽车不一会就拐上了东行的沿海高速公路。深圳版图是东西长,南北短,除了与港澳接壤的部分,整个南部都是海岸。西部海岸开发得早,污染得也厉害。东部则开发得晚,自然环境被破坏得也轻微。这十多年来,东部沿海成了深圳市民的旅游渡假天堂,节假日高速公路常常成了大型停车场。而5月35日是淡季,也非双休日,所以汽车在约90分钟后被很顺利的导航到了目的地。路边一块巨型广告牌上,“中国最美八大海滩之一南澳西涌”的标语异常醒目地显示了当地人的自豪和商家的精明。
汽车驶入一家叫“大自然”的渡假客栈。从车上下来后,立马就能从周围环境中感受到客栈老板刻意营造出来的浓烈亚热带风情。沙滩椅、吊栏、烧烤摊、大阳伞、椰子树、贝壳、白色珊瑚、沙滩铲、露天吧台、转椅等等五花八门的户外用品散落在客栈的院落四周。所有的这些物件和景观都在告诉你,这里与工作无关,渡假胜地,是放松心情的地方。但是,偏偏是这个地方即将要接待一批不轻松的特殊客人。
进到客栈大厅后,老板连忙让我们一行三人在沙发和竹排椅上分别落坐。又是递烟又是泡茶,也非常健谈。从聊天中得知,老板非原住民,是广东省其他地区来该村的商家,从本村的常住居民手中承租了两栋楼房用来经营客栈生意。这种民营商户是西涌海滩的主要经营项目,整个沿海滩涂的楼房除了自住以外,大多在经营渡假生意。尽管如此,在半年的渡假旺季,特别是长假日期和双修日,客房完全供不应求,不少商户还可靠出租帐篷赚钱。
不多一会,分局的国保小庄也到了。小庄应该40不到,从前年开始打交道,算是老熟人了。此番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个小伙子,一看就年轻得象个大学生,戴副眼镜,绝对90后,一问果不其然。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国保小庄身边,有点点奇怪。因为在与警方打交道的数年中,他们通常不会派太年轻的警员出面,而这小伙子看举动也完全不像受过训练的样子。这样一来,我们这个特殊“渡假”团队的构成是4:1,领队是小庄无疑。
闲聊过得很快,大约5点左右,我们步行到了海边。放眼望去,洁白的沙滩和淡蓝色的海水都在引诱着临岸的人们下海。早已先我们而到的游客三三两两的在沙滩和海水中欢腾,海上摩托也在水面中穿梭巡逻,立在沙滩的高架上坐着个安全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海水中的每一个游客。我原本只打算随4位“陪侍”过来看看,没计划下海。到不是担心“陪侍”们领有“特殊任务”,而是在这样的团体中很难真正放松心情纵情大海。但在这难得一见的海水诱惑下,我也换上了泳裤,与小庄、小李和眼镜一决冲进了海里。小刘在岸上值班。我问小庄,我要游到香港去,你来吗?显然是开玩笑,他也很坦然,请便,尽管游,能游到台湾更牛。哈哈哈哈!
晚餐的节目是吃海鲜。找了家餐厅,小庄点菜,鱼、虾、贝、壳等海鲜点了一桌,又叫了瓶一斤装的劲酒。眼镜开车,小刘不喝,小庄、小李和我三人将劲酒喝了个底朝天。小庄虽然经常约我吃饭,但喝酒似乎还是头次,以前与市局国保一块吃饭时,小庄基本不吭声,只是听着,作陪。从中明显感觉到市区两级国保之间的领导与被领导关系。但今次“渡假”他是领头,明显比较放得开了。从这些不同时间段中小庄的表现,能看得出极权体制对人性的压制和异化。而这种官场上饭局的现象是我在20多年的外资企业中完全看不到的。
饭后,一行5人回到客栈小院。我有点晕乎乎的,倒在沙滩椅上休眠一会。他们四人则在另一边打牌。也不知我迷糊了多久,再清醒过来时,小院其他游客皆无,只有投影机正在循环播放着网络歌曲,4位“保镖”正赌得兴高采烈。我找到摇控器,点了部反映犹太人在二战中受纳粹迫害的电影《钢琴家》。这部电影在很多年前看过一次,但今晚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再看一遍,感受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片长2小时28分钟。果不其然,以前看《钢琴家》,只是看犹太人的故事,现在再看,似乎是在看中国人的故事,体会和认识完全不同。其间,4个保镖牌局结束了,3人先进屋睡去,剩下小刘陪着我一直看完。当电影最后,纳粹军官威廉上校私下偷偷救助了绝境中的犹太钢琴家时,我想到了与我同行的这4位“保镖”,他们中有可能以后会出现这样的“德军上校”吗???没有人能回答我!带着沉思,上楼睡觉时已是凌晨4点。
第二天起床时,已是中午。一行5人又回到头晚吃海鲜的餐厅,点了一桌菜。开吃。他们东拉西扯边吃边聊,我闷头吃饭,懒得插话。小刘问我为何心事沉沉的样子,与平时健谈的风格叛诺两人?这不明知故问吗?这时已是5月35日,全球各地有千千万万的良心人士、正义公民、社团领袖、华人华侨、青年学子、各界人民在不同地区、不同时段,以同一个心情和不同的形式在纪念26年前那个悲痛的国殇日。虽然我并非刻意扮深沉,但与这些特殊“保镖”在一起自然而然会陷入特殊的心境之中。
饭后返回客栈。此时正当响午,艳阳高照,烈日似火,各自回房间猫着。我此番出门时特意带了本法国作家勒庞的名著《乌合之众》,这会正好派上用场。该书是长沙一位50后的知识分子向我推荐阅读的。从春节后到现在一直在抽空细读,利用乘车或体息的时间,时不时读几页。这本书虽然写作于19世纪末尾和20世纪之初,但对于关注人类,关注中国当下社会,关注中国社会未来的人们,这是一本非常值得一读的研究大众心理学的书籍。
太阳西沉时,又下海小游了一会。上岸回客栈洗漱后没再外出吃饭。“保镖”们不知从何处搞来一堆鸡翅膀、鸡腿、火腿肠、玉米、佐料、蜜汁、各种海鲜和整箱罐装啤酒,看来他们为晚上烧烤花了不少心思。
烧烤也不知搞到了何时,总之其他游客都从小院消失了,只剩下我们这一特殊团队还赖在院子里不走。“保镖”们不知又从哪里搞来了麻将,拼杀又唏哩哔啦的开始了。我自然无趣观战,而是在网络投影电视片库中寻找感兴趣的节目。没想到片库中竟然有《V字仇杀队》,太让人意外了。这部影片近年来几乎成了民间维权群体和抗争人士的《英雄儿女》,影片中的经典面具也成了很多自由派人士的收藏品和家庭饰物。为数不少的网友还刻意将黑白面具图案作为自己微信或微博的标识。能在5月35日这样一个非常时刻再次重温一遍反抗暴政的经典作品,也可算是用一种迫不得已的方式参与到了全球华人纪念国殇日的活动之中吧!
《V字仇杀队》看完后也不知几点了,“保镖”们在继续激战方城,我先上楼睡觉去了。似乎过不多时,“保镖”们也结束了战斗,同屋的小李也回来了。也许不能让我单独脱离视线太久也是他们的工作原则之一吧!管他呢,睡觉!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小庄招呼说“渡假”结束,收拾东西返城。中午在老地方最后吃了一餐饭,无饮酒。饭后,小庄和眼镜一台车,我和小李乘小刘的车,与来时一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回到家里时已是6月5日15点40分。虽然整个“渡假”算是结束了,但这种形式的维稳到底意味着什么?从中能反映出执政当局和各级维稳主管的什么心态?给每个具体参与执行的“保镖”会带来什么样的价值观影响?我觉得这应该是有心人士或专家学者值得研究的一个课题。我现在将整个“渡假”的过程大致记录下来,希望能立存此照,为今天,为明天,为未来,也为历史,留下一个时代的碎片。不论何时何地,我坚信总会有人在未来能将这些碎片完成拼图,向我们的子孙后代展示出这个大时代的全貌。
深圳公民任铭
(责任编辑:民生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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